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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千万士子视作东越文坛领袖的老人也不气恼,哈哈一笑:“这么多年,你不也受过来了。”
老宰辅无奈摇头,赖得与这个同朝为官了半辈子的老友口舌之争。
二人下了瞭望台,走到城头边朝底下望去,为了不惊动城中百姓,几日前五万陌刀骑就已分批出城,扎营在十里之外,城下是最后剩余的三千骑,亦是五万骑中精锐中的精锐。
瞧见翻身上马的洛阳忽然抬头,城头上的二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便见天边有一道白虹划过,由远及近。
儒雅风流的中年儒士飘然而至,落在洛阳马前,微笑道:“微臣可算来得及时?”
洛阳招了招手,轻笑道:“正好,牵马来。”
楚寒山一跃上马背,这位东越楚狂人与陛下并驾齐驱,想来举国上下都无人质疑。
楚寒山回头望了一眼城头,眼神似托付,又似无声的辞别。
随着洛阳一声令下,大军悄然启程。
晁文潜与大半辈子都埋首做学问的秦晋卿不同,年轻时他曾随当年的太子殿下御驾亲征,但到底是上不了战场的文臣,彼时今日他也是站在这里,目送那位一心想要“天子守国门”的年轻殿下出征,只是再没能回来。
遥望白衣渐行渐远,老人不由感慨万千,喟叹道:“想当年,余大将军率军二十万也不过止步于沸水城之后,陛下此去万里,山高险阻,老臣不能随驾亲征,不能亲眼见识塞北的星垂野阔,实属人生一大憾事。”
秦晋卿嘲笑道:“担心就说担心,陛下走远了,听不见,何必拐弯抹角,你这老家伙也没比我们这帮清高文士好到哪里去。”
晁文潜在庙堂上时常语出惊人,想一出是一出,这会儿忽然转了话锋道:“老秦啊,你说陛下去了北雍,那姓李的日后出尔反尔不入赘了如何是好?不行,咱们爬都得爬到北雍去,就算回不了东越,留在那里给陛下撑腰也好。”
秦晋卿摇头失笑,拍了拍老友的肩头,道:“老晁啊,你是不是老糊涂了,陛下身边有楚家那老小子,还有那些个年轻人,不缺娘家人撑腰。”
百官面前从来都是滔滔不绝的老人一时间没了言语,秦晋卿也不再出声,二人并肩默默目送,直到再瞧不见人影。
老宰辅忽然抬袖遮住脸,转身朝城头下走去,唯有同僚老友听见了他的喃喃自语。
“风大,迷了眼啊。”
身旁的洛阳终于还是忍不住转头回望了一眼,中年儒士暗自叹息,不知如何宽慰。
正酝酿措辞间,便听耳畔轻声道:“先生,那之后,她如何了?”
楚寒山犹豫了一下,如实道:“差点被北契提刑客的大头目趁虚而入,若非情形危及,微臣也不会让青鹏带着陛下先行离开,不过陛下不必担心,李家人大都福大命大,没那般轻易送命。”
洛阳低低嗯了一声,沉默半晌,才再开口道:“我始终没想明白,韩高之为何将气数转赠与我。”
楚寒山沉吟片刻,道了二个字:“执拗。”
武人的执拗,天下第一人的执拗,不忍见中原生灵涂炭的执拗。
还有,不甘天意宿命的执拗。
洛阳一知半解,但没有继续追问,一夹马肚,策马疾驰。
此后,五万大军于十里外汇合,不减马速,继续朝南境沸水城奔去。
沸水城近来暗涌浮动,城中百姓有人瞧见驻扎在城外的大军操练的比往日勤快了许多,于是乎大战在即的谣言一夜之间便传遍了大街小巷,更有甚者言,此番东越那支曾在春秋年间大放光彩的陌刀骑军倾巢而出,那位年轻女帝似乎铁了心要打一场不死不休的存亡大战。
至于已递上招降表的东越女帝为何临时变卦,民间众说纷纭,传的最邪乎的说法是那个曾在金銮殿前扬言要娶东越女帝为妃的西北藩王,约莫是不满自己一片真心情意换来入赘为婿的结果,明面上笑脸答应,暗地里指不定早就跟那位胭脂评第一的美人撕破了脸皮,还糟蹋了人姑娘的清白,如若不然,何至于到了大动兵戈的地步?
百姓瞎凑热闹,长安城里的公卿大臣可不敢跟风胡说八道,但五万陌刀骑大摇大摆压境仍是引起了不小的风波。消息传到金銮殿上,曾在沸水城担任过全军统帅的兵部侍郎陈玄策头一个站出来自荐请缨,无军功在身全凭祖辈蒙荫的鲁大临不甘示弱紧随其后,一时间光武将阵营就先后出列十几人,无一不是当朝最具实力与威望的青壮将领。反观以新任老首辅季叔桓为首的文官阵营,却对此一言不发,大有一股恪守本分绝不越俎代庖的意味。
当日在朝会上,姜家女帝并未表态,据说事后传召了兵部一干大小武将御书房议事,其中便有回京后鲜少露面的兵部尚书白起。择日,一封密旨就送往了扬州武陵王府。
于是,几日前,奉命督战的武陵王姜凤吟悄然抵达沸水城。
东越大军尚未拔营之前,这位走哪儿都得有美婢环绕在侧的女亲王,约莫是为了隐蔽行踪,故而随行扈从除却那名形影不离的女琴师,便只有几名乔装的王府侍卫,入城后也没与当地驿馆知会,自己寻了处小宅院就住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