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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长安没再言语,默默喝完了一壶酒,而后起身道:“夜露深寒,我送你回屋。”
看着林白鱼进了屋,李长安没回东厢房,脚尖一点,一道青虹拔地而起,掠向关外。
在林白鱼来之前,王府那隻雾里白送来一个消息。
二十万呼延军,集结于衝河。
衝河以北,一条沿着河畔铺就的黑色长龙像是系在小娘腰间的绸带,夜幕中这支数目庞大的铁骑军寂静无声,没有扎营,没有生起篝火,每个人甲胄佩刀都不离身守在自己的坐骑旁,好似准备着时刻上马杀敌。
河畔另一头,有个身影远远遥望,在天边泛出一抹青白时,悄然离去。
今日古阳关的城头照旧迎来第一缕晨曦,不同于以往的是,那面被风沙吹的猎猎作响的王旗下,站着一名顶盔披甲的魁梧老人,旗上的燕字与老人的姓氏相同,震慑了北契铁蹄长达一甲子的光景。老人的身后是四个并肩而立的中年将领,与一个格外年轻的女将军,他们的目光齐齐遥望向北面。
老人伸手放在常年被风沙吹拂的城墙上,眼神异常温和,似是在对一个并肩作战许多年的老伙计感慨道:“我老了,你也老了,这么多年咱们都守过来了,不差这一次,所以老兄弟啊,我倒下你也千万不能倒。”
四人当中,身形如小山般壮硕的顾袭嘿嘿笑道:“大将军放心,不就是二十万隻狗崽子,咱们一刀一个还不够杀的,到时候末将再领五百骑直接杀穿倒马关,看那呼延老儿还怎么耍威风。”
老人呵呵一笑,尚未言语,一旁虽披甲胄却满身书卷气的蔡近臣冷眼拆台道:“还杀穿倒马关,当年若不是我让宁折及时在关外接应,你顾袭如今哪还有命在这里吹嘘,莫说五百骑,眼下就是再给你五百玄甲铁骑,信不信连倒马关的城墙都摸不到,你当是十几年前,呼延同宗还会犯同样的错?”
顾袭横眉倒竖,本就粗犷的样貌显得更加面目狰狞,“涨他人士气灭自己威风,大将军,您听见没,这种人硬是要不得。”
曾被老人讚誉最具大将风度的宁折此时也拿出了应有的气度,双手抱胸,笑眯眯的隔岸观火。回回充当和事佬的老实人曹十兵出乎意料的,竟也没吭声。
站在最边上却并未与四人并肩,而是更靠前半步,像是紧跟在老人身后的燕白鹿,忽然开口道:“我倒觉着,若是给顾将军五百玄甲铁骑,摸到倒马关的城墙不难,若仍有蔡将军在后运筹帷幄,杀穿倒马关也并非妄言。”姝茨
此言一出,在场四人神色各异。
背对众人的老人嘴角扬起一丝欣慰的笑意。
想着法给自己找台阶下的顾袭忙不迭竖起大拇指,衝燕白鹿咧嘴笑道:“小将军,好眼光!”而后又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以后上了战场,小将军隻管下令,末将定不负所望,能杀十万个北蛮子绝不缺斤少两!”
燕白鹿微微一笑,轻轻点了点头。
顾袭往曹十兵身边凑了凑脑袋,小声问道:“老曹,我这个缺斤少两用的恰不恰当?”
曹十兵不愿坏了眼下的气氛,笑着道:“用的很……妙。”
顾袭心满意足的挺起腰杆,仰首挺胸。
宁折轻轻瞥了一眼身边的蔡近臣,这个亲身陷阵最少却是兵法大家口中在用兵上“与兵圣白起隻差毫厘”的天才人物始终神色平静,在过去的几年里,蔡近臣是唯一与燕白鹿来往最少的高层将领,明面上既没有像顾袭那般直言不讳的反对,私下里也从未传出过不合的风言,隻是对那个将来必定要接过兵权的年轻女子始终不冷不热,这对大战在即的北雍而言不见得是什么好事,但未必就是坏事。
一个修长身影突兀出现在老人身边,四人几乎同时伸手按住了腰间的佩刀,唯独燕白鹿愣了一下,继而抬臂抱拳道:“见过王爷。”
除却早在那次南下打过交道的宁折,其余三人一阵面面相觑,这位哪怕在北雍也如同活在传闻里的北雍王,莫说那些有资格面见的官员,就连他们这几位边疆大将也隻闻其声不见其人。如今见着了真人,反倒有点虚无缥缈的感觉。
正是在衝河亲眼见过了呼延军,而后返回古阳关的李长安转头扫了一眼,笑容亲和道:“一大早就跑到城头喝西北风,是这个老头儿的主意吧。”
换作旁人对大将军如此出言不逊,性子暴躁的顾袭早第一个跳出来拔刀相向,但方才四人都领教了一个可怕的事实,刀虽在手,却无人能拔的出来。
修为境界远高于其余三人的曹十兵率先拿开了按在刀柄的手,微微垂首抱拳道:“末将曹十兵,见过王爷。”
余下三人对望一眼,齐声抱拳道:“末将宁折,顾袭,蔡近臣,见过王爷。”
李长安摆了摆手,转回头对老人道:“别看了,人家还没过衝河,一时半会儿也到不了古阳关下,走吧,先陪我回去喝两杯,如何?”
老人微微摇头,转身对几人吩咐道:“你们先回去,十兵啊,一会儿送两坛酒上来,听清楚,是两坛,不是两壶。”
燕白鹿看了看老人,又看了看李长安,在后者递来一个宽心的眼神后,这才跟随几人下了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