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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能读出个儒圣,除了那位名叫秦修竹的书生,世间大抵再没有哪个读书人的脊梁骨比这位东越楚狂人更硬了。
洛阳无言失笑,掰下一小块干粮送进嘴里,慢慢咀嚼。
楚寒山抬头望了一眼高空中那个始终离的不远不近的黑点,从南境到此,约莫小半旬的日子里,被昔日天下第一人转赠气运的洛阳,修为境界可谓一日千里,就连那时被韩高之伤及的根基亦有枯木逢春的迹象。许是受益于主人的影响,那隻青鹏大鸟的羽翼筋骨肉眼可见的一日比一日更为丰硕,兴许要不了多久,这隻世间罕有的灵鸟便可与封不悔身边那隻形影不离的雪狼一较高下。
待到洛阳自身圆满时,又有此灵鸟相伴,楚寒山深感自己不必再为将来担忧了。
收回目光,楚寒山望向身边的白衣女子,道:“微臣有一惑,还望陛下如实回答。”
大抵只有在中年儒士面前,洛阳才从不吝啬笑容,“我何时欺瞒过先生?”
始终心怀愧疚的楚寒山自嘲一笑,柔声道:“微臣想亲口问一问,陛下为何不答应武陵王的提议?”
提起那个渊源颇深的风流女子,洛阳脸上的笑意迅速消失不见,她盯着篝火,默不作声。
心中已有些猜测的楚寒山继续道:“自古帝王多疑心,姜漪在位时尚有闻溪道那样的权臣把控,不至于引火烧身,如今商歌的首辅季叔桓深谙此道犹在闻溪道之上,奈何权柄所限,加上张怀慎卢八象两个最得意的门生又貌合神离,故而许多事空有心而力不足。正因如此,姜家新帝才得以集拢手中大权,可照此以往,朝纲稳定只会是一时的假象,如此不留余地的削藩夺权必然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来商歌庙堂上的君臣一心,也只会成为一个笑话。”
说到此处,楚寒山轻叹了口气,“陛下,九州再起内乱,已是不争的事实。”
洛阳神色平静,轻声道:“中原之主谁来做都与我东越无关,但我知道有件事,其实先生与那位范老先生不谋而合,若她愿意逐鹿中原,于东越而言可谓一劳永逸,但她不愿我便不强求。再者,姜凤吟未必就能信守承诺,与她联手无异于与虎谋皮,倘若她知晓先生的意图是让她为他人作嫁衣,日后报復必定不择手段,这步棋太过凶险,我赌不起,北雍更赌不起,但我相信,即便是姜凤吟那样的人,亦会善待我母妃的子民。”
满腹文韬武略的中年儒士竟无言以对。
诚然,商歌皇帝若换成姜凤吟,将来局势未必就对东越更为有利,但至少一个动荡不安的商歌王朝远比面对一个固若金汤的强大帝国来的更有希望。
夜已深,乌云不知何时悄然遮住了月色。
明日,或许有一场难以预料的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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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垂阴沉,雾色朦胧中的长安城尚未苏醒。
昨日一场倾盆大雨已有初冬前的冷冽寒意,但眼下还不到烧炭取暖的时候,经历岁月的老人们与持家有道的妇人们都清楚,再过几日还会有一阵子热死人的秋老虎。
街道上人影稀疏,行色匆匆,一身青袍官服的程青衣面色疲惫,缓步走在回府的路上。瞻云街那座昔日风光的尚书府人去楼空,朝廷倒是不小气,给她这个无家可归的翰林院小学士安排了一处僻静宅院。两进的小宅院大是不大,僻静是真僻静,位于一条老街的最尾巴上,平日里门前连隻鸟雀都见不到。
这座无人问津的宅院倒是很符合主人如今的处境,由于女帝陛下大力推行新政,本该官升三级都不足以为奇的程学士,却依旧独自坐在翰林院那间偏屋的冷板凳上。而那个名叫徐士行的年轻人,只是因为一场名动京城的讲武,便成了时下庙堂里最炙手可热的新贵。但浸淫宦海多年的官老爷们都是精明的老狐狸,巴结那个年轻人归巴结,尺度却拿捏的非常到位,既没有显得太过趋炎附势,也没有刻意避嫌。
两者相较之下,程青衣就更显得孤立无援,好在还有个沉醉不醒的斗酒先生作陪,不至于太过凄惨。
私下里,群臣谈及这二人,大抵用一句话就足以概括,“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对师徒,简直一个德行。”
越往街道深处走,越发冷清,程青衣抬头望了一眼微微灰白的天色,离天亮还有半个时辰,今日有朝会,这个时候宫门外约莫已经挤满了等着上朝的文武百官。听说西北那边要打仗了,不知辍朝已久的卢先生今日会不会去朝会,若他没去想必大殿上仍是一如既往的和气场景。
六部尚书才“荣归故里”,西北便起战事,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
程青衣脚下一顿,腹中空空如也的感觉令她不由皱了皱眉头,有些后悔方才路过一家馄饨店时没进去吃上一碗。她已经记不得上一顿饭是什么时候吃的,对于一个曾是修道之人而言实在算不得大事,但入了俗尘,染上了烟火气,就再难免俗。
犹豫间,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车声从身后传来,她转身望去,那辆马车极为眼熟,是武陵郡主府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