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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
李长安缓缓转过身,神情出奇的平静,她低头看了看脚边那对碎裂的银钺,嗓音听不出喜怒:“我刚从祁连山庄过来,见识到了中原江湖的豪情侠义,我来就是想告诉您一声,你老人家总念叨的那个江湖还在,一直都在。”
老蒋头儿微微一愣,继而哈哈大笑,呛出几大口鲜血仍是止不住笑意,末了,他叹息一声:“可惜,手边无酒啊。”
李长安淡然一笑,“离这不远有一家酒肆,我去去就回。”
那个站在不远处,被视若无睹的剑客竟也未动分毫,隻是那么站着。
不消片刻,李长安回来时手里拎着一坛酒,和两个酒碗,她有些歉意道:“那酒肆小了点儿,没有你最爱的打叶竹,不过我抢了他们最好的一坛酒。”
老蒋头儿接过斟满酒水的酒碗,眼神逐渐迷离,但他的目光始终望向南面,嘴里开始絮絮叨叨。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每回大将军出关,那些人就要跑去饯行,其实啊,就是肚子里的酒虫不老实了,想去蹭酒喝,谁人不知道大将军所向披靡,北蛮子哪是对手。那日夜里,我其实抱了一坛酒去城门的,但没看到有人为大将军饯行,就没敢露面,后来我才知道,那些老酒虫都跟着去了,他们啊,跟大将军一起到下面喝酒去了……“
“少将军也曾南征北战那么多年,可曾有人为你饯行?”
“无妨,今日这碗酒,我蒋茂伯先替少将军饯行了!”
老蒋头儿仰头饮下那碗混着血水的酒,便再没了动静。
李长安缓缓端起酒碗,慢慢饮尽。
酒中微苦,苦不过心。
地面上的尸首又多了一具,而且是最该死的一个,劫后余生的几名北契江湖人非但没有半分喜色反而巴不得自己也能躺下装个死,好叫那如同活阎王的青衫把他们当个屁放了。
其实从李长安现身起,就没把这几个吓破了胆连刀剑都拿不稳的家伙放在眼里,甚至余光都懒得去看,所以她只是轻轻挥动手臂,甩去酒碗里余下的几滴酒水,将空碗端正摆在坐而不倒的老者面前。
然后那几滴酒水穿过了头颅,不声不响间又多了几具尸首。
远处手握一柄断剑的青年剑客始终像个局外人,不动声色,稳如泰山。
李长安率先打破了三足鼎立的局面,她背朝青年剑客,走到李相宜跟前,目光不自觉避开那张倾城容颜上的骇人伤口,从脸颊到耳根足足一指长,伤口之深可见白骨,若非李相宜当时下意识歪头躲避了一下,那削去的就不仅仅是这点皮肉以及半隻耳朵,而是半张脸。
兴许对于昔年上小楼的雪狮儿而言,容貌如同性命一般重要,但如今身为钓鱼台死士的李相宜丝毫不为所动。
她甚至不在乎脸上的伤口仍旧流血不止,只是死死盯着李长安,冷声质问道:“你为何要来?”
北契虽尚武之风远胜中原,但就江湖高手而言却远不如中原那般枝繁叶茂,可这并不意味着北契就没有陆地神仙,相比桃花岛那些远离世俗的练气士,北契练气士则从一开始就成了王帐的从龙之臣,这些年来不说煞费苦心为北契江湖凝聚了多少气运,到底是出了几个如同君子府,道宗十方林那样的庞大宗门。这些有着强大靠山的江湖宗门藏几个不上武评的隐秘高手有何难?就好比世人隻知商歌有一位武艺超凡的玄甲兵圣,却不知北契那位神将同样是位武林高手,且修为境界极有可能更胜一筹,达到了寻常武夫都难以企及的万象归真。而那个以一柄断剑便轻易取走蒋茂伯性命的无名剑客,谁人能想到,他便是君子府的少府主,长生剑邓君集的儿子,断剑邓尧。
生来在寻气探息上天赋异禀的练气士,极易捕捉世间武夫的气机,尤其是那些身负天象气运的顶尖高手,而李长安如今就好比黑夜中的一盏烛火,一旦点燃便光明正大暴露在敌人眼前,周遭百里内的北契江湖人都将蜂拥而至,到时谁能保证这些人当中没有一两个陆地神仙?
北雍王若身死,那钓鱼台两百死士,岂不是白白客死异乡!?那蒋茂伯的死还有何意义!?
李长安这一刻竟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像一个明知是错却忍不住还是要犯错的孩童,过了许久,她才轻声道:“我救你们,无需理由。”
就如同你们为北雍赴死,是一样的。
不知为何,李相宜没来由记起了在上小楼的那夜,大夫人指着那座名为遮星台的高楼,在她耳边说,孩子看好了,今夜它将为你倾塌。那时她才明白,原来有个人为你遮风挡雨是这般安心。
而如今,她也想替别人遮一遮这漫天的风雪。
李相宜随手拾起脚边一把已无主的短刀,眼神异常坚韧:“断剑邓尧,我来杀。”
李长安没有阻拦,只是举目望向道路另一头,缓缓道:“来不及了,你先去倒马关找到薛东仙,与剩下的人一起回北雍去,我……随后就来。”
李相宜拎着刀,一动不动。
李长安伸手在她背后轻轻一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