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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目相对,赵魏洲不躲不避,平静道:“洪校尉,你我共事时日也不短了,我可有过半句假话?我姓赵的是个粗人,讲不来那些圣贤道理,但你要是隻想向王爷报仇,那就算我看错了人,今日只要你脱下这身甲胄,出了瘦驼县,不管你要去寻谁报仇,我绝不拦你。”
洪士良端着酒碗的手指节发白,讥笑道:“赵都尉胸襟豁达,下官自愧不如,恕下官不能替仇人卖命之罪。”
赵魏洲摇头髮笑,一面斟酒,一面道:“我一直以为只有中原人不把北雍当做商歌子民,原来北雍自己人也不顾自己人,还不如我一个外乡佬。我就奇怪了,瘦驼县这些百姓都是你洪校尉的仇人?”
砰的一声,酒碗被捏碎。
洪士良咬牙切齿道:“姓赵的,你他娘的……”
赵魏洲端起酒碗放在他面前,“我知道,有仇不报非好汉,但这个仇等打完了仗再报也不迟,旁的我不敢说,就王爷那个敢作敢当的性子,绝不会躲起来当缩头龟,不怕到时候找不着人。”
洪士良阴着脸沉默了半晌,一把夺过酒碗,一口饮尽,而后翻个了白眼道:“什么狗屁非好汉,那是有仇不报非君子!”
赵魏洲笑脸憨厚,挠了挠头,起身道:“你练刀吧,我就不打搅了,名册记得趁早交上去,指不定北蛮子哪日就打来了。”
洪士良低头看着空碗,长长叹了口气。
出了巷口,赵魏洲正盘算着再去军营里巡视一圈,虽然北蛮子不把困龙关当回事,但也不能因此消沉了军中的士气,若真打来了一个照面就溃不成军,那像什么话。赵魏洲还不曾上过战场,这些领兵治军的法子都是从那些久经沙场的老卒嘴里听来的,学以致用,跟以往习武是一个路数嘛。若是那个从小玩大到的兄弟徐士行在身边就更好了,他读书多,脑子也灵光,肯定有更好的法子把这支流民大军训练成如同正规军那般的精锐甲士。
赵魏洲正在感慨,就见迎面一骑飞驰而来。
脸庞黝黑的年轻骑卒是前不久刚提拔上来的一名标长,与那一批同时被赵魏洲亲手提拔的将领一样,对恩同再造的赵魏洲很是敬重,此时这名年轻标长却满脸惊慌失措,顾不得礼数,对赵魏洲道:“都尉,出大事了,陈大人请都尉速速前去县府衙门!”
赵魏洲招了招手,示意标长让出马来,他一面翻身上马,一面问道:“什么大事?”
那年轻标长哭丧着脸道:“小的也不知道啊,但陈大人那表情跟死了爹娘一样,该不会是北蛮子来了吧?”
赵魏洲气的一巴掌扇在他后脑杓上,骂道:“北蛮子来就来了,有什么好怕的,尽他娘的胡说八道!”
所幸在瘦驼县没人管束,赵魏洲一路风驰电掣奔到了县府衙门,然后在后堂见到了那袭再熟悉不过的青衫,这才明白县令大人为何如丧考妣,对于眼下北平郡的大小官员而言,他们宁肯去跟北蛮子拚个你死我活,也不愿面对李长安这尊活阎王,起码战死沙场还算光荣。
见到赵魏洲来了,陈为康便小心翼翼退了出去,一刻都不想多待。
赵魏洲上前抱拳,抬头打量了一眼斜倚在靠背上的李长安,到底是习武之人,一眼就瞧出她脸色不似常态,不禁暗自嘀咕,王爷有伤在身?
李长安嗓音也透着几分虚弱:“赵魏洲。”
赵魏洲赶忙垂头,“末将在。”
“流民军准备的如何了,可用之人有多少?”
“不敢说与三甲营相比,但跟北蛮子的骑军以一换一还是可以,眼下从流沙城来的两万多人皆可上阵。”
“哼,还没交过手,口气倒是不小。”
赵魏洲嘿嘿一笑:“王爷,末将在古阳关还是领教过那帮黑马拦子的厉害,心里有底的。”
李长安正了正坐姿,“也好,是马是骡子总得拉出去溜溜才知道,这几日王府那边已经摸清了北契后头的粮草路线,你与洪士良各领一万人马分兵阻截,明日就动身。”
赵魏洲一脸愕然,但很快就掩饰不住激动,重重一抱拳。
挨打了这么久,北雍终于要反击了!
数百年前,距离瘦驼县几十里外是一片无垠草原,因前朝诗词大家赋名荒岚平原,“春深不知草木惊,北风又吹西荒岚“所指便是此处,如今早已被黄沙所吞没,再不见昔日与天空相连一线的碧青美景。
过了荒岚平原,再过不远便是西域,那里有曾经令两北都眼馋过的二十万僧兵,只不过在两北开战后,当下局势有了微妙的变化。赵魏洲来瘦驼县之前,便对此有所耳闻,虽然普陀山那位琉璃菩萨曾与李长安有过口头约定,但谁知道那些天杀的和尚会不会半道反水,毕竟夹在两北之间的西域在过去数百年间大都是袖手旁观的态度,除非南庭二州被打的不剩一兵一卒,或是北雍铁骑被彻底打烂打垮,否则一旦押错了宝,往后招来的便是无穷无尽的狠辣报復。再加上商歌朝廷前些年近乎无情的灭佛举措,换做赵魏洲自己若是西域僧人也不会对北雍有多少好感可言,即便西域与中原对佛道理念向来南辕北辙,但终归大家都是光头,总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