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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最初李长安对那个还是少女的桃花岛岛主尚有愧疚之心,那么在归还抚仙镜,以及之后助其夺得遮天符剑,二人之间纠缠一甲子的因果便该两清了。眼前这个隻为替天行道的练气大宗师,早已不是当初的柳知还,何谓天道无情,越是离天道越近,越是离人性越远。
柳知还好似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自顾自道:“卜玉郎,也就是我那个执迷不悟的师兄,自幼便自命不凡,心比天高,入世游历一番回来之后更变本加厉,一心想证明并非事事都如上天注定。身为练气士,此乃大逆不道,师姐若非为了清理门户,便不会落得一个身死道消的下场,你我二人亦不当有这段因果,因为你早该在一甲子前,就葬身屠魔崖。”
提及陈年旧事,李长安似想起了什么,讥笑道:“难不成我能活到今日,还得多谢你那位师兄替我改了命数?”
柳知还淡然道:“当年卜玉郎游历中原,偶遇那位见微楼的楼主,据说那女子手中有本天书,可扭转干坤,颠覆天下。当初卜玉郎苦求不得,但几年之后这本书却落在了范西平手里,没人知晓那女子为何选择了范西平,不过前段时日,我大致知道了一些缘由。若非要说是替你改命,也是范西平而非卜玉郎,另外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原因,你是某位的重要棋子。”
柳知还抬手朝上一指,所指不是凉亭顶盖,而是亭外之天。
她接着道:“不若,哪怕你出了不周,也妄想回到北雍,长安城那座藏龙大阵便是你一生的囚笼,商歌先帝至死都不会放你踏出皇城一步,当今天子亦不会让你重见天日,很可能她们根本都不会知道你的存在。然后燕字军所有人注定要战死关外,草原铁蹄终将踏破古阳关,南下中原。在此之前,东越会在女帝洛阳率领之下主动越过南境,而辽东的东关军则会打开东北门户,与北契王帐那位私生子联手,时隔甲子,神州陆沉必然重蹈覆辙,这场群雄逐鹿中原的大战将持续十二年之久,此期间,北契那位女王子谋朝篡位,让最有可能定鼎中原的北契大军提早退出逐鹿之战,最终由白起平定东北,陈玄策代替燕家坐镇西北,而东越女帝将被武陵王姜凤吟斩于巨灵江,随后姜凤吟领兵继续北上,直至攻下长安城。姜家那对并蒂莲,一个死于长安城下,一个逃往西北,一年后与中原划疆而治,天下格局重归三足鼎立之势,之后百年战火不休,中原皇室国祚也将在百年之后彻底衰败。”
“但这些,都与你李长安毫无干系,无论外边如何翻天覆地,你都听不见也看不见,只能在钦天司那片潭底枯坐至死。还有你所熟知的那些人,都会死在乱世当中,不过有一件事兴许值得期盼,便是你与那东越女帝还有下一世的因果。”
柳知还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砚台上,细碎尘埃无风飘散,飘向亭外,飘向九天。
“原本这是范西平眼中上天注定的天下大势,兴许是觉着活的无趣,又或许是为了推翻自己所坚信的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所以才自寻死路,也将你推向了悬崖边。但不知为何,他好似中途改了主意,导致如今中原狼烟四起,一切都乱了套,也间接斩断了你与她最后的牵绊,她不会再有来世,你也不会有。”
李长安面色阴沉,望了一眼亭外,异常平静道:“余祭谷那老匹夫约莫打破脑袋也想不到,他开天门的初衷只是为天下江湖人人有路可走,却没想到竟是给人间捅了一个天大的篓子。虽说到哪里都有无休无止的争斗,但是作为执子之人,还是作为他人手中的棋子,两者相差甚远。”
李长安也抬手指了指上边,问道:“今日你其实是来替某位传话的吧?想告诫我乖乖听话去争上一争,还是?”
柳知还微微摇头,“你怕是误会了,人间俗事不归我管。但不论哪个结果,姜家注定还可延续百年国祚,你若死后不想被我镇压在抚仙镜里折磨百年才消散,便隻做该做之事。”
李长安不怒反笑,“你们练气士,其实与那些自恃清高的迂腐书生有何不同?”
柳知还没有理睬她的挑衅,起身缓缓走下凉亭。
李长安仍旧坐着,没有回头,她轻声道:“柳知还,若无来世,你我可算两清了?”
女子练气士没有回应,身形在走出凉亭时,一瞬即逝。
李长安看向棋盘,轻声叹息。
砚台的灰烬在天元之处留下了一个淡淡的死字印记。
邺城外,离开北雍王府的柳知还缓步走在一条小道上,向南而行。
有个身着儒衫气态风流的中年书生拦住了去路。
柳知还视若无睹,闲庭信步般从这位东越楚狂人面前径直走过,二人擦肩而过时,楚寒山转过身,与她并肩而行。
以天人感应捕捉方圆千里的气机,对当今唯一的儒圣而言不算什么难事,早在这位练气大宗师现身湖心亭之前,楚寒山便有所察觉,之所以不曾阻拦,隻因柳知还并无杀意。不过话又说回来,当今天下能避开王府层层戒备还毫发无损站在李长安面前的人,寥寥无几,倘若真奔着杀李长安而去,这般明目张胆未免太过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