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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白鹿缓缓呼出一口气,轻轻道了声“大局已定”,然后仰天倒下。
北固山西面落下最后一缕残阳,如血如泣。
北固山一战,大捷。
捷报传至古阳关,连日阴云笼罩的都督府满堂沸腾,不到半柱香,消息便送到了北雍王府。
亲自前来报捷的军师裴闵来时脸上犹带着喜气,在那座湖畔小院的书房里仅待了不到半盏茶,走时面色骇人,神情竟有些许恍惚。
原本在小院里陪着李薄缘练字的洛阳,闻讯寻到书房,却不见熟悉的身影,最后找了一大圈,才在甲子湖北边的那座小庭院寻到了那袭青衫。
庭院拱门上“凤尾”二字一如昔年,笔锋独特鸾跂鸿惊,依稀能看出年少时的李长安何等桀骜轻狂。洛阳站在门下,不由凝望良久,犹记得那年衝河一战,李长安几度生死徘徊,后来跟着她初来李宅养伤,度过了一段安宁惬意的短暂时日,如今再回想起昔年旧景仿佛历历在目,那些曾说过的言语好似仍在耳畔萦绕,只是莫名有几分难以言表的情愫。
犹如白驹过隙,一经数年,最终却赴了一枕黄粱。
这座庭院已多年无人踏足,洛阳轻轻推开那扇门,屋内陈设一如当年,一张陈旧书案和一把背椅以及墙壁上悬挂的两幅男女画像,仅此而已。
李长安就坐在书案后,面前摆着两封密信,与一块红木牌子。不知她在想什么,走神的厉害,竟连洛阳走到案前也不曾察觉。
直到洛阳轻声呼唤,她才恍若大梦初醒,眨了眨眼抬头望来。
那双丹凤眸子,曾经明亮如清泉,如今只剩一汪幽深潭水。但李长安仍是笑了笑,起身拾起木牌,拉着洛阳走出了屋子。
两人没出院子,因常年无人问津也没置办像样的家什,李长安本也不讲究,干脆就一屁股坐在门前石阶上,见身边一袭白衣的洛阳站着不动,便笑道:“劳烦女侠屈尊大驾,陪小的坐坐?”
洛阳没有言语,只看了她一眼,便走过来挨着她坐下。
这些年历经风雨,旁人看来这位从小天庭山下来的白衣仙子再如何不食人间火,终归仍是尘世女子,既有肩负一国苍生大义的一面,亦有对待亲近之人柔情的一面,但唯有李长安知道,她才是这个世上唯一能让洛阳方寸大乱,不顾一切的人。所以有时候她觉着自己很卑鄙,她曾答应洛阳生死不离,可到头来她却发觉自己根本做不到,因为身边有越来越多的人值得去珍惜,她可以不为什么家国大义,更不为什么万世太平,隻为眼前这个女子,隻为这一州黎民百姓,求一个立锥之地。
两人坐了许久,也沉默了许久,自打相识洛阳便是这般清冷的性子,李长安若不说,她便也不问,隻安静陪着,陪到李长安何时想开口,她便继续安静听着。
从来如此,好似一对已经几辈子相濡以沫的老夫老妻。
那块入手冰凉的红木牌子,被李长安一直捂在手心里捂的温热,她轻轻摩挲着那块被人精心保养仍旧如新的木牌,不知不觉间开始絮叨起来,说起了一些陈年往事,说她当年如何误入了花栏坞的狼窝,怎么莫名其妙就捡了个徒弟,玉龙瑶又是如何处心积虑与她相认,当说到那夜在那座风铃宅院偶然瞥见玉龙瑶小心藏在衣襟之下的这块小木牌时,李长安忽然止住了话语,盯着掌心,久久失神。
洛阳看到她的眼眶一点点通红,却始终不肯落泪。
她自幼便独自在山中长大,不知该如何安抚,隻得轻轻握住了李长安颤抖的手,捧在自己怀里。
手背抵在心口,传来有力且平静的心跳,渐渐的,两种心跳声犹如琴瑟合鸣,互相安抚,互相慰藉。
李长安缓缓转头,情不自禁唤了声洛阳,四目相对,李长安又只是笑了笑,便轻轻移开了目光。她怕再多看一眼,便忍不住脱口而出那句“我希望你离开北雍”,但她知道洛阳定不会走。
然后她又开始以那种絮叨的语调说,半旬前,驻守东线雁岭关的白起突然领兵南下,仅用他麾下三万嫡系兵马便轻而易举镇压了徐州叛乱,燕南王姜祁罪有应得,没能死在战场上,却死在了某个青楼花魁的床榻上,尸首还被那些平叛军拿来泄愤,光着身子从城内一路拖行到城外,最后几百斤肉硬生生被磨的只剩下百来斤,整个背面白骨森森。主谋东安王姜东吴反倒命好些,隻挑断了手筋脚筋,由白起亲自押解送往京城听候发落。
之后说到其他无关紧要的人,例如东安王身边那个连行军打仗都形影不离的貌美女子,李长安隻说了八个字“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眼眶便红了又红。
洛阳没问这块本该一起下落不明的木牌为何在她手里,李长安已经先道出了缘由,昨日夜里,叶犯花亲自送来的。
将红木牌子贴身放好,李长安神情恢復了以往的模样,仿佛方才所言只是再平常不过的谍报消息,听过便罢。然后若无其事继续说起屋内书案上的两封密信,其中一封来自流沙城,写信人是当初执意要留在那里的屈斐斐,只是后来不久她便成了钓鱼台乙字房的一名谍子,这是她自己要求的,李得苦半点不知情,李长安也是前段时日才知晓。而信上的内容,便是让军师裴闵也失了常态的缘由所在,根据信上所言,东线三十万北契大军,已于一旬前悄然启程,奔赴橘子州与驻守倒马关的七万呼延军汇合,再加上南庭近八万草原部族军,总计四十五万北契大军,最迟两日之后兵临古阳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