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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筠初隻记得那药人那浑身脏兮兮且瘦弱的身子,还有施砚那不知所措的神情,别的都没看清。
“她亲自把那魔修放了,跪下来赔礼道歉。我现在都记得那场面,那个被做成药人的魔修的名字也记得,叫祭琼。”
曾被父亲捧在手心的小公主,此刻跪在那魔修面前,一边磕头一边道歉,她颤抖着手把那些符纸拿下,把铁链强製斩断。
强製破坏必然会被反噬,她手上鲜血淋漓,但全然不在意,一边哭一边说对不起。
“她不愿意苟延残喘,魔修被放走后,她便没了续命的东西,那一年,也是小池最痛苦的一年。”
池筠初垂眸,眼底皆是过往。
“施砚的身子日渐孱弱,那么大的事,小池自然发现了端倪。”
那一段时间的池聿至心神不宁,池筠初本在第一时间便封锁了消息,没把药人之事告诉池聿至,隻说是施砚去了另一处休养。
池聿至不是傻子,他哑着嗓子问自家阿姐。
“是不是阿砚入魔了?”
池筠初瞒不过他,但也没有对他说什么不好的,隻说,“你别担心,会没事的。”
但池聿至把目光放在了那一堵墙上,另一边,已然是搬空的施家。
“施砚骗了小池,说是自己快要好了,还当着他的面喝药,阿母他们不准小池再与魔修接触,便把他禁足,小池每每跪在我面前求我之时,我又心软把他放出去。”
池筠初眼底有些无奈,在外人看来,她是最不喜这个弟弟的,但亲近的人便知道,她一向嘴硬心软,又见不得棒打鸳鸯。
“但次数多了,自然也就被发现了,阿母下了禁咒,把他关在院中,不许他再踏出一步,不许他去看施砚。”
纪半夕听得入迷,细想也是人之常情,哪有母亲会让自己儿子接触那么危险的人,爱子心切,都没有错。
修仙者一向对魔修嗤之以鼻,更何况之前施家是仙门世家,此刻便更是看不起了。
“小池不能出去,便跪在佛前抄写经书,给施砚祈福,他会给施砚写信,施砚也会回他,都是云川帮忙送的。”
池筠初每每看见他跪在那的背影,劝导的话便说不出口。
罢了,年少欢喜怎么阻拦,眼波辗转回望间思绪暗藏,那年的故事落了霜,思念掀起波浪,但他俩无论如何,都未曾把欢喜说出口,命运摇晃间从前早已模糊。
那一年恐是池聿至一生写字最多的时候。
一笔一划都是期盼,一字一句的都是执念,直至生死两端。
池聿至翻遍了古籍遗篇,想要寻求死局破解之法。
“那日,细雨绵绵,大概是小池感受到了什么,他不顾阻拦衝破了牢笼,朝施砚所在的地方奔去,云川跟在他身后,差点跑断了两条腿。”
本来云川还想抱怨两句,但看池聿至面上焦急神色,默默闭嘴。
“后面的事我不得而知,不过听云川说,施砚在小池怀中断了气,她浑身干瘦如柴,嘴角带着笑,渐渐没了声息,闭上眼后变得僵硬。”
池聿至前天还收到她的回信。
施砚在信上说‘书呆子,待到春雨过后,陪我看花,紫藤开时,再来寻我。’
单单这几句话,便落下了心悸。
池聿至那几天,一直抄写着经文,不分昼夜,他想出去,很想。
“书呆子,不要哭,记得明年带我看花啊”
池筠初找到他时,他抱着施砚的尸体一直哭,他说:“阿姐,我好没用,救不了她。”
没了药人续命,施砚早就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小池”
池筠初蹲在他旁边,想开口说什么,但又不知该怎么安慰。
“阿姐,我都知晓的,施砚逆了天命,强行用他人续命,此次便是真的魂飞魄散,回不来了,世间没有阿砚了,跟在我身后叫我书呆子的人终是弃我而去。”
他低喃着,面上心如死灰。
信笺情意绵长,年华都做过往。
池聿至亲手埋的施砚,不顾身上多么泥泞,也不顾雨下得大不大。
看遍了春花秋月,终是要别离,总有意难平。
他把施砚葬在了那颗紫藤花下,毕竟他答应了,要陪她看花。
变化
“小池亲手安葬施砚后,闭门了三月。”
池筠初忆起,这三月中,池聿至烧了所有书信与抄写的经文,以及施砚的所有东西。
唯留了那一把扇子,还把自己关起来三月,谁也不见。
要不是修仙了,她一度怀疑自家弟弟会殉情而走。
众生之间总是无法感同身受。
就像池筠初觉得自家弟弟会走出来,但池聿至一陷入便是好几年。
她每每觉得自家弟弟已经走出来了,现实便给她一巴掌。
看池聿至那无忧样子,想着池聿至的前尘怕是已然遗忘。
但只要稍微试探一下便知晓,他的牵绊纠结一直都在,眉目间思念成疾。
最后池筠初无奈摆手,不再管了。
“我以为他在那三月是拨雪寻春,却不曾想是烧灯续昼,我曾认为他能看开,但一切,都只是我认为……”
池筠初敛眸,难得从她素日那轻浮的脸上看到痛楚。
纪半夕看着她这神情,寻思是不是该说两句安慰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