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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日,都是如此。
这几天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只是秋澈开始学起做饭,常去江伯那里偷师学技,又因为差点烧了后厨被江伯拎着拐杖赶出来。
她白天学厨艺做弓箭,晚上给李青梧熬药泡完脚就睡在一处,不过都很相安无事。
李青梧日日用藤首草泡着这双脚,肉眼可见的,那双本来已经折断的脚骨竟然慢慢好了起来。
从前的样子不能说丑,但因为绝对也称不上好看,如今竟然也有了几分正常人的样子,仿佛骨头断裂后又重新塑造起来了一般。
到第十日泡完最后一次药水,已如新生。
只剩下两隻脚的脚腕处,各有一道疤痕增生,扭曲蜿蜒着,生生破坏掉了她这双脚本该已经恢復白皙稚嫩的美感。
这是折断脚骨后留下来的痕迹,藤首草能治她的脚伤,却没办法祛除这个。
李青梧从一开始被她伺候得不自在,到如今竟然也已经习以为常。
看见自己的脚一天天好起来,加之秋澈的态度始终正常,从未表现出嫌恶之心来,她心底的忐忑不安也在不自觉间,一点点褪去。
眼看秋澈就要像前几日一样,给自己穿好鞋袜就彻底完成这一次的足疗,正式结束这段时间的疗伤。
李青梧憋了很多天,此刻还是没忍住,小心翼翼地问出了口:“你当真不觉得丑吗?”
“即便现在治好了伤,可疤痕还在。”她垂眸,小声说,“……还是很难看。”
秋澈认真道:“难看不难看,不是我说了算。我说难看,你就觉得也难看吗?”
李青梧张了张口,一时说不出话来。
因为她真的是这样认为的。
秋澈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但这次,她用沐巾帮李青梧擦拭完水渍后,却说:“你等等。”
她端着木盆出去,过了片刻,不知从哪儿取了朱砂和两隻画笔,一起放在了床榻边。
李青梧不解:“这是……?”
“杨裘为你画过一副美人持扇图,但我好像没跟你说过,其实我也是擅画的。”
否则那些木雕,也不可能做的那么栩栩如生。
秋澈提笔,轻轻抓着她的脚腕,垂眸左右打量她白净的脚裸片刻,又微笑着,抬头说:“想要一朵莲花纹身吗?”
“或者说……两朵?”
李青梧愣在原地。
她见秋澈又低下头去,沾了朱砂的笔就这样随着秋澈的话一起,一同落在了她的脚裸上。
有些许痒意,就像也有人在拿着羽毛,在她心头轻轻搔弄着一般。
“其实刚开始,我提倡废除缠足,只是为了改变女人们被呼来喝去、为了迎合男人的审美而被强製失去自我的现象。”
“可如今我看到你的样子,忽然觉得我改动这条律法的决定,真是做的太正确了。”
李青梧耐不住痒,下意识蜷缩了下脚趾,想把脚往回收,被秋澈轻柔却坚定地抓着脚腕,握得更紧了些。
她的脚虽然缠了足,但好歹也是养尊处优长大的公主,脚伤恢復之后,若是略过那道疤痕,看着也是珠圆玉润,十分白嫩的。
她略有些不自在地舔了舔干燥的唇瓣:“……何意?”
“只有看到在乎的人受苦,才会明白那些身处于沼泽的人究竟有多难受,”秋澈轻轻道,“我向来不是个多善良的人,可如今想来,若是未曾废除这条陋习,恐怕未来还会有很多个乐和长公主——”
李青梧这次听懂了。
这是秋澈隐晦的告白。
因为疼你所受的苦,于是也更能体会到其他缠足的女子的苦楚。
因为如今明白了你的痛,所以更加庆幸当初自己没有做错选择。
秋澈执笔,朱砂描摹过增生的丑陋疤痕,所过之处,隻留下一片艳丽夺目的红。
她轻描淡写地说。
“你的身体难不难看,永远不是我说了算。”
“哪怕难看又如何?”
“这是旧时代的遗留,是历史陋习在你们身上的伤痕,被缠足——从来不是你的错,也不是女人们的错。”
“你只要知道,从前缠足,是因为国家闭目,官员腐败,朝堂腐朽不堪。”
“脚骨被打断了,可人的脊梁骨还没有断。”
“我们仍旧是人,所以不管何时何地,都无需低任何人一等。”
“你不需要低我一等看我眼色,也不需要低男人们一等,看男人们的眼色。”
“动物的世界弱肉强食,而在这个腐朽的国家里,强大自己,才能拥有最大的话语权。”
“到那时候,不会再有人敢置喙于你。丑陋与否,都不重要。”
“何况——”秋澈笑笑,落下最后一笔。
清透又艳丽的莲花在她笔下绽开,抬头的那一瞬间,她俊秀的五官好像都和那朵莲花相得益彰了起来。
明明屋里只有一盏烛火。
可李青梧在她眼里看到了似曾相识的、仿佛正在燃烧着的星火。
“何况……我从没觉得丑过。”
人们总以朱砂来侦查女子的贞洁。
而如今,她却以朱砂,赋予李青梧新生和自由。
李青梧愣愣地看着她,感觉喉间有些梗塞,不知该说什么。
她抬头去看光线晦暗的房梁,良久,又低下头看秋澈,哑声道:“……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