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0页
楚照瞧着卫云舟慢条斯理的样子——她的模样便是整个大梁的模样。
这才是真正从膏梁锦绣中走出来的人,世俗金玉都只能说是累了她的身。
楚照这时候才知道,原来那些京城流言蜚语还是说得太轻巧,倘若那些人当真见过卫云舟,便不会用那么俗气的句子来形容她。
楚照是春天来到大梁的,她是在春天见到卫云舟的。
宫宴虽不尽兴,但有一件事让楚照一直心中期待:朝徽帝说了,等到晚宴结束,要让太子和公主一起,给这些质子说些话。
楚照便一直魂不守舍,终于蹉跎完了时间。
她终于听见她温柔但疏离的话音,独独隻对她一个人说的话:“看了名帖,阁下原是唤作楚照的,现在春天天气很好。”
楚照耳垂泛着点点樱红,她张了张口,同前面好多人一样,没能在卫云舟面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是啊,是春天。
卫云舟说话的时候,身后像是带着一整座春天的空谷。
楚照回去了,隔日她便听说有人在睡梦中大喊大叫,似乎是对那公主殿下有什么绮念。
再过不久,便有人患上了相思病,还用了朝徽帝赏赐的机会,去求了一串佛珠,上面刻着繁复云纹的佛珠。
这些楚照都知道,她心中也惴惴。
那些人都是男人,似乎对这位如天上皎月一般的公主殿下动起歪念头,再正常不过了。
那么她楚照,同样生出这样的念头,又是什么原因呢?
月华如水一般覆在庭院之中,楚照微微仰头,看了眼那天边圆月,盈润无瑕。
隻此一面,春心妄动。
她叹息,却也只能将这份感情深深地埋在心里。在敌国京城,女扮男装已经是重罪,她怎么还敢肖想那位公主殿下?
但她依旧不甘心。
大梁皇帝为了表现自己的仁厚,特地给这些质子请了老师教学,楚照在里面却格外用功——她当然记得,踏上车辕的一瞬,皇帝所说还言犹在耳:“你在那边,只需要好好地陪着你哥哥便是。”
无人对她寄予过什么期望。
可是这京中公子如云,甚至年年都有如玉新科状元郎——那么,她更算不上什么。
许是长久的努力见效,但楚照更倾向于是她的虔敬,虔敬到神佛都为之感动——皇帝竟然让她们有了一起上学的机会。
她不敢去学那位赵公子所做,去最大的姻缘寺求一串佛珠,上面镌刻些意味不明的纹路。
明明云纹是很常见的东西。
明面上,她什么也不敢做,唯有在私底下悄悄地将那人的名氏摩挲过千百遍。
春心妄动,私赐平生。
被精挑细选出来的质子们,便能同皇家子弟一起,去重华宫学习。楚照起初并不在意。
皇家子弟,若只有皇子的话,她去不去都无妨。不过她很快就知道,原来卫云舟也要去。
明明往日她的学习便足够刻苦,自从往重华宫去后,她便更加刻苦——
那太傅不夸别人,唯有夸她:“楚二公子以后必成大器,您以后回大雍去,以这般才学,不知得是怎样的贵女才能与您相配!”
楚照含笑,隻道太傅谬讚了。
她的心中倒是愈发冷淡,哪怕是这种程度,依然得不到她的垂青。
和多年前见面的那股子劲一样,她还是那般清贵、矜高,高傲和威严愈发显露,代价是初见时那种少女娇俏消失。
那种感觉曾让楚照心悸。
她曾经瞧见过卫云舟在御花园看池中红鲤,笑得满面春风,身后是巍峨肃穆的宫殿。
她与这老气横秋的深宫大院毫不相称。
楚照知道她及笄,知道她年岁愈长——她们唯一的交集便是见面时的礼节。
质子见了当朝公主,是“不得不”拜见行礼的。可是对于楚照来说,这事反倒不是这样——是公主殿下受了质子的拜见,“不得不”与她交流,让她起来。
“楚照参见公主殿下。”她低眉顺眼,身形却挺直。
卫云舟眸波微闪,心中泛起一阵别样的念头。
说起来,她好像经常能碰到楚照向她行礼,但也仅仅是行礼而已。
那些个质子,有的胆子大的,有主动向她示好的,只不过卫云舟自然是当作没看见也没听见。
倘若这楚照真有别意,也不会只是仅仅是浅尝辄止在行礼这一事上了。
终于,再有一次“偶遇”后,卫云舟笑了笑,多说了一句话:“本宫倒是没想到,楚二公子如今也同本宫一样懒惰。”
楚照喉头微动,她颤抖着抬眼,手掌中又浸出了一层薄汗。
她其实不想来此地——只不过碍于皇帝命令,必须来陪同陪同罢了。于是乎,卫云舟便成了这重华宫中来得最晚、走得最早的学徒。
一向勤勉认真努力的楚照,竟然也偶有迟到的时候,太傅有时候都觉得相当不可思议。
是了,也不过是偶尔罢了。
面对太傅的谑笑,楚照也只能打着哈哈笑过了:“这几日来,在下睡得太迟了,故而早上误了时辰,还请太傅多多包涵。”
误时辰,不过是想要误出一个好时辰罢了。
太傅不明就里,只是捋着自己的胡须:“来了就好,来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