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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太太今年八十二,一张面皮皱得像晒干的橘子皮,眼皮耸拉着,带出一片阴翳,她问傅雅仪,“那女子在哪儿?”
傅雅姿端坐在主座,连身子都没有挪动,淡声回答:“自是还没有调教好。”
“傅雅仪!”王老太太不由得发起火来,“这么多年,你纳妾究竟是给王家纳的还是给你自己纳的?进了府的女子一个个的倒是不伺候主人,都到你那儿去了!现在好,我儿子纳妾,你连妾都不让我们见见,这是个什么说法?”
傅雅仪没回答,反而慢条斯理地将杯子丢去桌子上,骨瓷底发出一声轻微磕碰,在安静的大堂中磕碰到了每一个人心尖。
“婆母,我劝你不要问这个自取其辱的问题”,她的丹凤眼略弯,勾出一个近乎刻薄的笑,“您那儿子见了也不能人道,动动不得,立立不得,有个名号衝衝喜就够了,至于女子他见或不见都没有差别。”
“你还想翻了天了不成?”
傅雅仪哼笑一声,接过春月递给她的手绢擦了擦手,态度明确。
她确实早就翻了天了,王家不该让她接手王家的生意,在她接手的那一刻,反骨与叛逆就翻了天了。
只有她婆母这个以夫为天苦了一辈子的女人还存在点幻想,认为她依旧是过去那个孤女任人宰割,要听她差遣。
平日里傅雅仪倒是无所谓陪她演演戏也无所谓,可今天实在没什么兴致。
这世上如同王老太太一般,抛弃尊贵的身份追求爱情前来苦寒之地的天真女子其实根本没有那么多。
逆来顺受的女子,也没有那么多。
但凡给她们一丁半点的可能与机会,都会牢牢抓住,不顾一切地向上爬。
如傅雅仪,如余姝,如春月,如她这傅宅中的每一个女人,如她安插进王家的每一个手下。
越混乱的地方越容易浑水摸鱼,当实力和武器为尊成为这里的准则时,也等于女人有了翻盘的机会。
既然都翻盘了,还守着那些无伤大雅的礼教干嘛呢?
待到王家产业里她的人占据半数,连纳妾这个程序都再也不需要了,她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将这一切据为己有。
“春月,送客,”傅雅仪站起身,懒得再应对,直直着就要往后院走去。
老王太太瞪大了眼,她想强撑着站起身,最终却还是跌在了座椅上,眼见着只能见着傅雅仪的背影,着急道:“安如,算我求你了!让那女子过来吧!说不准那就是我儿最后的救命稻草!”
傅雅仪闻言露出一抹嘲讽的笑。
安如是王老太太过去给她起的字儿,她刚刚嫁进王家,老太太对她颇为同情,予了她这个字。
过去每每与她发生争执,必定最后这么叫着她的字走软路。
“您难不成还真以为让那女子服侍一次,您那儿子就能好起来?”
她给自己点了烟,烟雾自白玉烟杆顶端袅袅而出,拖曳了一条歪歪扭扭的线。
王老太太咬牙,“你若让那女子过来,南城那块你一直想要的地,我给你。”
傅雅仪闻言手一顿。
落北原岗幅员辽阔,其中大部分荒地归于王家。
前些日子她手下有一笔生意需得新建一个仓库,她考察过后发现南城的地是最合适的,也是最省钱的。
可这块地握在王家老太太手里,她自认为可以暂时用这块地给傅雅仪添堵,便一直没有点头答应卖给她。
本来老太太不答应也无所谓,顶多傅雅仪费点功夫再找一块,多耗点钱罢了。
现如今老太太愿意给,那她也不愿拒绝。
不过就是让余姝去王府走一遭罢了。
于是傅雅仪又转身走了回来,她坐回主位,慢吞吞吸了口烟,让春月去拿了文房四宝来。
“现在立字据,让您身边的方妈妈回去取了那块地的地契来”,傅雅仪淡声说:“你今日写完,后日我便让那女子去王府走完纳妾礼。”
王宅
余姝披上嫁衣被一顶小轿从偏门送进王宅里时尚且没有弄清发生了什么。
傅雅仪决定的某些事,总是很吝啬于告知她人缘由和内里的弯弯绕绕,只要你去执行就可以了。
在王家老太太签了地契转让文书的第二日,那水红的霞帔便由春月送进了她房中。
面对她的困惑,春月隻如同往常般看不清情绪地说道:“余娘子既然早已上了王宅的妾籍,那入府一遭也是不可避免的了,还请您做个准备,明日会有媒人替你绞面送出门去。”
余姝闻言,对帐簿的手一顿,指甲近乎发白。
她想咬唇却先稳了住,隻端正坐在太师椅中,应了声好。
可等到春月离去,她忍不住发起愣来。
目之所及的嫁衣甚至不是大红。
余家一朝湮没前,余姝正是待嫁的年龄。
家中替她择的对象是扬州少府卿(1),孟家的小儿子,孟潮丛。
此人年仅二十便过了殿试,为二甲十三名的进士,前途不可限量。
十二岁时拜余姝父亲为师,与余姝也算青梅竹马。
余家对这门亲事是极其满意的,余姝的母亲在她十五岁时便开始替她准备嫁衣和嫁妆,她自己曾偷偷见过一次,金线绣在流光溢彩的绸缎上,仿若触手即化的手感,连腰间的配珠都价值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