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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时候,她又想起了自己的儿子了,她开始怕自己的儿子真死了,要是真死了,她就再也没有掌控傅雅仪的理由了,于是她开始信了纳妾衝喜的那一套,她不常去拟雀院看儿子,心底有亏欠又有怨恨,便借着身体不适的理由能少去便少去,只要确定他没有死就可以了。
儿子不是她的命根子,那座祠堂才是她的命根子!
她多么想掌控权利告诉自己,自己的选择没有错啊!
虽然她失去了父母,失去了亲人,离开了故土,最后连爱的人都抛弃了自己,可她得到了野心,得到了权力,得到了出门后落北原岗所有人都敬畏,在江南她要卑躬屈膝一辈子,每一个官都能压到她的头顶,可在这里人人都要敬畏她三分!
但余姝的话,像一把利刃,狠狠割裂开了这一切,给了她会心一击,告诉她,她错了。
汲汲营营半生,她只是个连名字都让人不知道的王老太太,她的一辈子都埋葬在了王宅里,可悲又可笑。
王老太太嘴里发出“嗬嗬”声,睁大眼睛指向站在原地背脊笔直的余姝,她的身后是白日里衝天的火光,焰红着随风带来寒冷的落北原岗从未有过的燥热。
她看到了祠堂里的牌匾不堪重负落下,砸向高高垒起的灵牌,最后又砸向那本王家用来禁锢走进来的每一个女子的书,转瞬便成了飞灰,融化在废墟中再也不见踪迹。
那一切的凝噎都在瞬间衝破喉咙,凝聚成了一句撕心裂肺的“不——”
她想说不要,想说不可以,可说完这个不字后迎着余姝沉静的目光又说不出后面的话。
她第一次见到余姝脸上出现这样的神情,凌厉而高高在上,就像王老太太曾经见过的余家小姐那般,无论在哪里,只需站在那处便自带一番风骨与傲慢。
被这样的眼神注视,那些过往被刻意忽略的自卑再次涌了出来,涌上了她的四肢百骸,仿佛在一遍遍告诉她,你错了。
放弃一切私奔到落北原岗的你错了,以为有了儿子就能挽回丈夫心的你错了,想要靠着祠堂得到权力压迫别的女人的你错了。
从头到尾,错得离谱。
文嬷嬷在后头扶住她,眼底有些哀伤,低声说:“老夫人,您睁眼看看吧,这里的世道变了。”
落北原岗的女人这十年,早就变了,只有还固守在王宅的老太太一成不变。
所有女人出门,都不冠夫姓了,她们是冠着自己姓氏的娘子,哪怕嫁人了也是傅大娘子、余娘子,就算这只是落北原岗一点小小的变化,那也是这十年里这么多女人努力的结果。
唯有她,还在守着王老太太的名当块宝。
王老太太骤然握住文嬷嬷的手,近乎绝望,“你在说什么?”
文嬷嬷有些沧桑的眼望向她,哀切道:“这里不会有人嘲笑您私奔,不会有人嘲笑您遇人不淑,那不是您的错啊,您为什么要让王家的错折磨您这样多年,令自己都变得面目全非,又让王家的错驱使你去伤害她人,变得看不清自己曾经究竟是个什么人?”
“您以为夫人为什么哪怕到了如今还在照拂您一二?那是因为您在曾经同样这般照拂过她啊!”
王老太太说不出话,她连神情都有些恍惚起来,这一夜受到的打击,几乎能将她几十年来的观念击碎,将她生生击垮,甚至环顾四周都找不出一个能让她不会恐惧的人。
她曾经那样尽力维持着庄严,到了此刻却发丝散乱狼狈不堪,她想要的东西似乎全都失去了。
只要想想自己过去究竟是什么模样,便一阵头痛欲裂,她想不起来,她脑子里隻留存着自己和傅雅仪的针锋相对,王老太太绝望的目光遥遥望向那座绚烂的高塔,终于再也支撑不住,狠狠昏了过去。
余姝近乎悲悯地看她一眼,对文嬷嬷淡声吩咐道:“送她回去吧。”
文嬷嬷应了声好,寻了几个身强体壮的家丁,拿了顶轿子将老太太带走了。
余姝背着手盯着正在燃烧的祠堂,神出天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原本想着来压阵,结果发现根本没有自己用武之地的傅雅仪自假山后走出来,面上也难得没有笑意,她眸光沉沉,同样望向祠堂,过了良久才淡声说道:“你做得很好。”
“只是很好吗?”
余姝回过神来,笑了笑,“我本来以为自己报復了老太太,气晕了她,捅破了她那层薄薄的窗户纸,又烧了祠堂,应该会很开心,可现在想想却又没有那么开心。”
傅雅仪:“为什么?”
余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倒问起来:“王老太太过去真的对您颇好吗?”
傅雅仪伸手接了片被风卷过来的灰片,那些轻得没有重量的灰烬随着风簌簌飘得漫天都是,笼罩着整个祠堂范围,像一场无声的哀雪。
“是不错,她儿子没死之前,我许多次责罚靠她替我躲过,她比大多数婆母都要好,甚至在我与她初初撑起王家的烂摊子时,她也是很好的。”傅雅仪慢慢回忆道:“直到我建了傅氏,打出了傅氏的名气,她才渐渐变成这样。我与她对峙时,几分感激几分利用,傅氏还暂且靠挂在王氏之下,要安排人进去,也只能利用了这个间隙,让我手下的人能光明正大行走于世,不必被指责过多,同时也要借着她的名头藏一藏的我武器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