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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祠堂重新修葺好的那一日,是时隔一整个月,余姝第一次见到王老太太。
她盯着祠堂里的牌匾,第一次进去。
她坐着轮椅,整个人脸色苍白,虽然依旧发丝梳得整整齐齐,却依旧可以看出目光中多了些浑浊少了些斗志。
王老太太在祠堂前从清晨坐到中午,离去前隻淡声问了余姝一句话。
“我死后,在这里也会有一块牌匾吗?”
余姝也同样淡声回答:“是。”
“写的是我的名字吗?”
“是。”
最终她伴着正午的烈日,王嬷嬷推着轮椅带她回了自己的院子,据那日伺候的丫鬟说,王老太太坐在正厅前默默哭了许久,纵横的沟壑都被眼泪打湿,到了傍晚才疲惫的让王嬷嬷带她去睡觉,从此她的院门便很少打开了,也不怎么愿意出门了。
王老太太在哭什么呢?
余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底忍不住默默想道,她这一辈子能哭的东西太多了,多到连她痛哭流涕时大概都想不起来自己在哭什么要哭什么。
她一边这样想,一边穿过密道,进了傅宅。
其实到如今她已经不需要靠密道偷偷来往傅宅了,大可以驾了马光明正大走正门进去,可她依旧喜欢一走出密道就能看到雅致的湖泊假山,走进傅宅人人都会将她当自己人般笑笑唤她一声余娘子的感觉。
像是漂泊无依的人骤然找到了一座避风港,寻到了一点根茎。
念晰这些日子颇为忙碌,她自临裕沙漠边回来后便接了往南边去的行商任务,这几日都在准备往南的行装,了解南边的情况,顺便还要将自己手下的一些东西安排好,今日算是她难得得了点空闲,约余姝一同将她前些时日埋下的酒挖出来喝了。
因为知道余姝酒量大,念晰特意埋了一罐极浓郁的酒,见着了余姝连忙衝她招招手,指指自己身旁的水缸。
“我晾了两个月的好酒,今日我俩不醉不归。”
余姝闻言坐到她对面,笑起来,“念晰姐姐是遇着什么开心事了吗?平日你可不会这样放纵。”
念晰是个天性乐观的人,所以大多数人觉得开怀的事在她面前都显得比较平常,唯有特别好的事她才回这样控制不住比平日更加外放几分,例如上回清明与一众一年都不一定见上一回的姐姐妹妹们开怀畅饮。
念晰点了点她的鼻尖,“自然是极好的开心事。不止是我,连你也会开心得想不醉不醉。”
“哦?”余姝好奇了起来。
念晰也不卖关子,直接自袖中掏出了两份放妾书。
“千矾坊后的东西成了,”她眉眼弯弯,“你闹了那么一场,估计再过不久就要给王家老爷筹备丧事全城报丧了。”
“夫人的产业从今往后都可以光明正大脱离王家而活,我们也不必要借用王家妾的身份才能在这些产业中行走了。”
“前两日她便已经写了三十二份放妾书,我们不必再顶着别人的名姓活了,”她将余姝的那一封塞进余姝手里,连眼睛都亮起来,“姝宝,我拿了你的那一封,便想着交给你时定当与你浮一大白。”
余姝接过这张薄薄的信纸,上面是属于傅雅仪的劲瘦嚣张的字迹,第一行便是——王家族长王峰天已逝,怜妾室余姝年幼进府,傅氏雅仪特代行王氏族长之则,书此放妾书。
她咬了咬唇,有些恍惚,心底说不出的酸涩。
等再抬头时,撞进了念晰同样含泪的眼。
“喝不喝酒?”念晰不擅长煽情的话,她隻拿出吃饭的碗,用舀杓自水缸中舀了酒盛进去,“今日我要喝得酩酊大醉。”
余姝此刻隻觉一股意气自心口衝上脑门,她卷起自己的裙摆,接过念晰递过来的碗,两人狠狠相碰,酒液挥洒,打湿了手,润湿了唇,浓烈的辣意自喉口而下,喝得人豪气干云。
“我被夫人捡回来前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够以女子身份光明正大走在世间。”
“姝宝,从今往后已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念晰说了许多话,余姝便一碗又一碗得陪她喝,两人喝累了便踢了鞋袜,解了外衫,隻着薄薄的上襦与下裙,躺在石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竹林环绕,被风一吹簌簌而响,落影憧憧,打在两人身上,反倒成了装点美人的剪影,头顶那一轮明月亮而圆,也不知是否真有玉兔嫦娥在广寒宫起舞弄清影。
念晰换了个姿势,她趴在地面,支起手撑着下巴,也曲起腿弯露出光裸的足晃一晃。
她脸上已经有了醉意,偏头望向依旧躺在地面的余姝,“再过半月你要与夫人前去妲坍,我要出发往南,这一别,不知要几月才能再见,姝宝,一路珍重。”
余姝笑起来,她也用同样的姿势趴好,抬手从桌上又打了两碗酒,一碗给自己一碗递给念晰,“好呀。”
两人又饮了起来,大缸酒被两人干了小半缸,念晰依然支撑不住,手一软,醉得神智不清,随手摘了一旁竹树的一缕枝叶,别在鬓边后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余姝酒量再好也不是无底洞,今夜这酒实在同样喝得她醺醺然起来,脑子像是分成了两半,一半清醒,一半模糊,可她却没有停下饮酒,拎着酒碗又时不时续上一杯。
晚风拂来,令整个人都分外懒散,她抱着碗,后知后觉听到了自门前传来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