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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问枝坐镇宋家已经快五十年,到了今年也已经是古稀之年,却依旧精神矍铄,见着了余羡也隻淡淡点头。
“你怎么会来京城?”她吩咐自己身边的侍女守在亭子外,隻留下一名陪伴多年的老仆后抬眸多扫视了余羡几眼,看不出什么情绪,问出的话却并不留情,“现在你该待在江南,多避避风头才是。”
余氏覆灭,宋问枝的女儿惨死,这是她唯一留下的外孙女,她并不想让余羡被发现跑到皇城根来,这会让皇帝以为她在挑衅皇权,而余羡所在的王氏,甚至还有京都宋氏都可能会遭到皇帝的斥责和怀疑。
余羡笑了笑,眼底也没有什么情绪,隻淡声道:“孙女既然敢来京都,便不会怕被人发现踪迹,倒是外祖母为何不问问我因何要请您前来一见。”
“没什么好问的,”宋问枝与她对视一眼,“你之所作所为,一旦败露,连累的不止是你自己,还有你夫家王氏,你母亲的娘家宋氏,还有你姑姑的夫家,诛灭九族,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吗?”
“我知道,您也知道不是吗?”余羡面上的笑意落下,升起几分嘲讽,“您不想为我母亲报仇吗?”
“我想,”宋问枝语气从始至终都很平静,“但是我做不到,我也不能拿我的子辈们去开玩笑,宋家维稳已经够难的了。”
余羡:“那你怎么不去举报我呢?去戳穿我在做什么,未来想做什么,怎么不去呢?”
宋问枝沉默了下来。
过了良久后她才说道:“你们余家只有你一个人了,为何不好好珍重生命,为你们余家留个后呢?”
“我一个人?留个后?”余羡噗嗤笑出声来,“我现在是王家妇,生了孩子也姓王,哪儿来的余家后人啊。”
说罢,她拿出了自己腰侧的一块玉,“幼时我母亲带我前来宋家,您亲手将这块玉送我,说希望我这辈子随心所为。”
“现在我正随心而为,您不支持不愿联系我也能理解,今日之后,我不会再来寻您了。”
说罢,她站起身,不再停留,转身打马而去。
陶然亭内顿时陷入一片安静中。
宋问枝看着她的背影有些发愣,身后的老仆却突然诧异道:“老夫人,玉碎了。”
那块她送给年幼的余羡的玉佩不曾被带走,在大理石桌面上裂成了两半。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宋问枝抬手掂了掂桌面上温润的玉。
“表小姐要做什么,您知道了吗?”老仆小心翼翼问道。
宋问枝摇头,“具体做什么不知道,可大抵是会让龙椅上那位颇为震怒的事。”
老仆顿时紧张起来,四顾环望后才压低声音道:“老夫人,慎言啊。”
这里不是西北也不是江南更不是蕃南,这里是天子脚下,谁知道哪儿便有了天子耳目。
可宋问枝却笑笑,“没这个必要。”
“这段时日,咱们的天子估计颇为苦恼,”她的语气中也不见什么尊敬,反倒有些轻蔑,“那些耳目也没什么时间召见了。”
“余羡想让我给她留意朝堂上诸多大事的消息,这让我又怎么应呢。”
宋问枝低低的叹了口气。
其实这不是个多过分的消息,许多朝堂大事都会有公告外示,顶多是让人知晓的慢一点罢了。
余羡是想同步知晓,她不愿自己的消息过于滞后,尤其是重大的事件和消息。
可依照余羡的本事哪儿还需要宋问枝和宋家来帮忙?不过是试探罢了。
她在试探宋问枝对她母亲的死究竟有多少怜悯,有多少怨恨,她在试探宋家能不能为她所用。
这和她母亲一点儿都不像,她母亲是个顶顶温婉的姑娘,反倒更像宋问枝她自己的性格些。
宋问枝不能将宋家懵懂着拉进漩涡中,那便只能放弃余羡。
可她又有那么点私心。
余羡的母亲是她最宠爱的女儿,千寻万找为她找最好的人家,对她最好的男子,宋问枝得知她的死讯之时又怎么会不痛不恨呢。
她抬手再次看向已经远去成一个小黑点的余羡,过了良久才对身后的老仆吩咐道:“走吧。”
陶然亭再次恢復了它原本的安静,隻余亭边载下的黄菊在阳光下昂首挺胸。
八月二日,西北的雨依旧没停。
受灾地区已经不再只有夏州口了。
半个西北都被几乎被淹没,本就地势颇低之处更是百姓纷纷潜逃。
西北常年干旱,夏州口不被重视的排水系统并不是仅此一家,实际上整个西北都是如此,哪怕有了夏州口的教训在前头,趁着中间的时机赶工排水口的也只有一半城镇罢了,另一半依旧不管不顾,结果便是被淹了个彻底。
落北原岗地势颇高又有九曲湖和早早准备好的排水系统,受灾情况较小,这却也让本地的富商们再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支持别的地方了。
但所幸的是傅雅仪她们的义举开了个好头,夏州口撑住的那么几日,足够西北各地的有义之士捐出善款好心增援了,这也是夏州口至今挡住了绝大部分洪流不至于再蔓延的原因。
而到了现在,整个西北全靠民众强撑了。
头顶阴沉的天总让人有几分郁郁,余姝正和月娘还有赦赫丽几人在余宅里冒雨挖排渠沟。
这么些时日地面上的水位便没有下来过,基本都是到小腿处,千矾坊后山不用去,千矾坊也暂停营业,赦赫丽被闲放在家,如今街边上基本没什么人,出门的大多是出行去粥蓬接粥的百姓,月娘几人的铺面也不好再开,干脆便都留在家里动手将水排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