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节
“妈,铎匀父母都是烈士,不会闹到我们那去的。”
沈玉兰今天听了婆婆和姑子的话,心里一直就有些慌慌的,恨不得女儿早点把东西藏好,和她道:“今天我就不留你了,你赶快回去收拾好,下周记得和铎匀一起回来吃饭。”
等女儿走了,沈玉兰还有些惴惴不安地和妹妹道:“那些抄走的东西,一张借条都不打,以后大概率是讨不回来的了。”
沈青黛苦笑道:“姐,现在谁还在乎东西,一家老小平安比什么都重要。”
沈玉兰想想也是这个理儿,“瑞庆那边,幸好咱们早做了安排,不然这个节骨眼儿,盖章怕是都找不到人。”现在人人自危的,行政机关怕是说瘫痪就瘫痪了。
8月26日,苏瑞庆从街道办回来,就开始整理行李,一个人搞到八点钟,忽然听到叩门声,苏瑞庆立即就有些紧张起来,忙到院子里问了一声:“谁啊?”
“是我!”
听到姐夫的声音,苏瑞庆才松了口气,把院门打开来。
贺之桢问道:“东西都收好了吗?”
“差不多了,带了两床被褥,四季的衣服,暖水瓶,小凳子之类的。”说着,指给姐夫看他整理好的两个大行李箱。
不料,却见姐夫摇头道:“你要是带这么两口大箱子,我怕你连火车站都挤不进去。”叹了一口气,又接着道:“瑞庆,你是不知道现在火车站的情况,说是人山人海都不为过,听说火车上,过道里厕所里座位底下,都是人,连个放脚的空当儿都没有。”
“姐夫,那这些东西?”
贺之桢看了一下道:“被褥别想着带了,带两件冬天的厚袄子,两身秋天的衣服,收拾一个小包裹出来,其他的,等到了汉城去,再让玉兰给你置办。剩下的行李,我今天给你带走,等回头看看,能不能给你寄过去。”
“好,谢谢姐夫。”
贺之桢又递了一封信给他,轻声道:“带给你姐姐,我等这边局势平稳下,再去汉城。”
苏瑞庆劝道:“姐夫,不然你也调到汉城去算了。”
贺之桢笑道:“瑞庆,现在不是那么好走的了,你也就是手续办得早,拖到八月,怕是连你都走不了。你放心吧,我这边还有不少亲朋故旧在,暂时闹不到我身上来。”
苏瑞庆摇头道:“今天我还听说,有女干部说,好人打坏人,坏人活该,坏人打好人,好人光荣,好人打好人,不打不相识,你说这叫什么话?这不是提倡大家打人吗?”
贺之桢也哑然。半晌拍了拍妹夫的肩膀道:“瑞庆,预祝你一路顺风,到了那边以后,谨小慎微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苏瑞庆点头应下,“姐夫,你在这边也多保重,期待我们早日重逢。”
“好,期待早日重逢。”
背刺
8月27日上午,苏瑞庆去街道做了最后半天的卫生,然后在区办公楼门口的路边找到了刘武,和他告别道:“老刘,我今天就走了,你以后多保重。”
刘武手里正拿着扫帚,闻言,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空了一只手来,拍了拍他的胳膊,想说下回再见,再一起碰一杯,但是能不能再见,都两说。这话也就咽在了肚子里,最后只干巴巴地吐了一个“好”出来。
苏瑞庆还能去投靠亲戚,他家从父辈就是在申城生活的,他都害怕哪天忽然通知下来,让他下放到哪里去,那真是如丧家之犬了。
刘武好半晌开口道:“还没和老孙说吧?他今天在公厕那边呢,那边人来人往的,你今天别去了,别给小兵们撞见了,误了下午的车就不好了,回头我和他说一声就成。我们三个难兄难弟的,情分不必细说。”
苏瑞庆喉间有些干涩,“好!”
刘武挥了挥手,“去吧!”
苏瑞庆转身,后头又响起扫帚扫落叶的声音,轻轻喟叹了一声,不知道是为这从枝头掉落下来的树叶,还是为那些从命运的船头栽下来的他和刘武们。
苏瑞庆直接去了区团委找谢微兰,先前怕被一抄家的小兵们给搜了去,火车票和下放证明都在谢微兰那里放着。
谢微兰看见他过来,忙起身递了一个信封过去,里头除了火车票和下放证明,还有两张三两的全国粮票和十块钱,苏瑞庆忙拿把钱和粮票拿了出来,“谢同志,这不用。”
“苏同志,你带着路上用。”
苏瑞庆坚持不收,“谢同志,谢谢,也就一天的功夫,我自己带些干粮就好了。”
谢微兰想贺之桢或许也给他准备了这些,也没有再劝,微微笑道:“预祝苏同志一切顺利,代我向爱立和沈婶子问好。”
“好!”苏瑞庆顿了一下,开口道:“谢同志,刘武和孙千翼都是很好的人,在专业方面一直做得很好,如果方便的话,还请您稍微……”
谢微兰点头道:“好,我会尽力而为。”
苏瑞庆见她应了下来,不由松了口气。刚来的路上,他一直在想,要不要开这个口,他已经承了谢微兰和林岫云很大的人情,如今境遇悬殊,这一份恩情还不知道有没有还上的时候,自己再开口让人家帮忙,实在是有些没有分寸。
但是一想到红小兵们“哐哐”砸门的声音,想到被批判时的如坠冰窟绝望,他还是厚颜向谢微兰开了这个口。
此时的苏瑞庆尚不知道,他一夕间的不忍与善念,改变了几个人的命运。
谢微兰送他出了办公室,望着他步履如飞地朝家的方向走去。心里不无感慨,两个月之前,姆妈还以为苏瑞庆会嫌弃调到街道办来,没有想到,正是来了这里,才救了他一命,现在各地的红小兵都凶得很,挨几铜头皮带都是轻的。
苏瑞庆到家,就拎上自己的小行李包,站在院子里望了一眼,他给青黛搭的花架,青黛喜欢的那张小石桌,搭在煤球上面的雨布。这一走,以后未必还有再回来的时候了。
苏瑞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径直走了出去。到巷子里的时候,韦婶子也正好从家里出来,看到他拎着一个包,轻声问道:“瑞庆,这是要出远门吗?”
“是,韦大姐,下放到农场了。”
韦婶子愣了一下,忙问道:“哪里啊?”
苏瑞庆摇了摇头,并没有说。
韦婶子瞬时就想到他可能是提防着自己,心头一时有些哽咽,红了眼睛道:“瑞庆,你等等大姐,我给你拿些馒头带上,我早上刚蒸好的。”说着,转身就往家跑。
苏瑞庆到了火车站,才发现姐夫说得一点都不夸张,里里外外都是人,尤以带着红小兵的袖箍的大中学生最多,还有好些小学生,个头不过比伊利稍微高一点点,也跟着造`反派的老师混迹在车站,伺机能混在人流里,挤上火车去。
一直到火车开动,苏瑞庆都有些心有余悸,幸好他不是去京市,不然今天压根挤不上来。庆幸自己听了姐夫的话,没有带多余的东西。
火车“轰隆隆”地朝中部驶去,葱绿的田亩,笔直的树木,都像一帧帧画一样,伴随着所有的惊慌和惶惑,朝身后移去。
晚上陈纪延回家,见母亲独坐在院子里,没拉亮一盏灯火,厨房里好像也是冷锅冷灶的,忍不住出声问道:“妈,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韦婶子头都没有抬一下,淡声道:“瑞庆被下放了。”
陈纪延怔了一下,前几天隔壁有红小兵来抄家,他也出门看过的,并没有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他以为抄过也就算了。
“妈,瑞哥什么时候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