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胧月峰师弟自储物戒中捞出一张大氅,将梁瑶岑遮了个严实,在拔剑的同时,已经将她护在了身后。
他的反应已经足够快了,他的剑,也理应能护住自己的心上人。
——如果此刻向他奔袭而来的,不是又一只土蝼的话。
此妖形似山羊,体型却足足有两人多高,外形可怖,皮肉褶皱横生,口鼻顺着呼吸有白气蒸腾,尤其头上足足四只巨大的锋利长角,稍有不慎,便会被开膛破肚。
而向着两人奔袭而来的这只土蝼,甚至比方才小世界里被虞别夜诛杀的那一只,还要更巨大一些!
永暮呼啸,凝禅远远便开了灵视,清楚地看到了那土蝼周身笼罩着一层厚重的黑气,神色更是凝重了几分。
妖笼罩黑气,是为妖魔。
而这样的厚重,说明这只土蝼,恐怕已经吃过不止一个人了。
胧月峰师弟终于看清了来者何物,眼中惊惧交加,拿剑的手也开始颤抖,但他终究没有移开脚步,死死地挡在了师妹面前。
“阿瑶,逃——”他的怒吼淹没在土蝼狂躁的脚步与扬起的尘埃中,带了一丝近乎壮烈的难辨。
顷刻间,土蝼硕大的尖角已经到了近前,妖煞气如刀,胧月峰师弟的额头到下巴被割裂出了平整的一道,血流如注。
一声剑鸣自高空凄鸣再止。
凝禅急急御灵而至,却已经来不及拔剑。
但好在,她虽用剑,却并非剑修。
她自悬停半空的永暮上一跃而下,人还在半空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一把几乎与她整个人等同大小的巨大盾牌。
盾牌银黑,厚重,从天而降。
一声轰然巨响。
灵息震荡。
那庞然的土蝼在巨盾下被砸成了一滩模糊的肉泥。
凝禅踩在盾牌上,因为赶得太急而胸膛起伏,再长长松了一口气。
还好,这一次,她赶上了。
然后,凝禅顿了顿,似有所觉地侧脸看去。
风吹开她微微散落的额发,又拂动了肉泥另一端,紧紧握着出鞘长剑的那只手的衣袂。
衣袂质地普通,不过是藏青道服,无甚出奇。只是那只握剑的手骨节分明,白皙修长,是一双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的、极漂亮的手。
凝禅的目光在那只手上微停,这才后知后觉发现,方才她的巨盾,几乎是擦着一个人的鼻尖落下的。
她急着救人,这一盾落得毫无保留,压根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其他人在,她难免有些心有余悸,下意识开口道:“抱……”
道服少年倏而抬起了头,露出了一张苍白却过分优越的脸。
凝禅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嘴边。
凝禅:“……”
凝禅:“?”
麻了。
这个人为什么会在这里啊!
兜兜转转,阴差阳错,看眼下这情况,难不成这一盾救了的,不止是她师弟师妹,还有一个虞别夜?
怎么他就合该她来救吗!
这破秘境怎么这么小!说好的向着一个方向走十天十夜也走不到头呢!
凝禅深吸一口气,转身就走。
可惜转身就走,也走不到哪里去。
凝禅走了两步,生了几息闷气,已经恢复如常,甚至转回头,带了点儿倨傲地冲虞别夜点了点下巴:“好巧。”
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虞别夜那边还没怎样,这边的胧月峰师弟和梁瑶岑刚刚从劫后余生的惊险中回过神来,转眼就对上了凝禅的一脸冷淡。
凝禅长了一张极美的脸。
瑞凤眼,瓜子脸,肌肤莹白,睫毛偏长,鼻尖高挺。她瞳仁色泽偏淡,更像是蕴了点儿灰的琥珀色,便让她过分锋利的美里,多了一层清冷。
这样一张脸,若是笑起来,自然春风浮动,美人如梦。
但除却笑时,哪怕只是敛了表情,这种美,也太过有侵略性。
更不用说此刻她分明面色不善,周身灵息外放,脚下还踩着一滩证明了她巨大杀伤力的肉泥,就差把“你们是在找死吗”这几个字写在眼睛里了。
胧月峰师弟名叫唐祁闻,见到凝禅这一眼扫过来的时候,下意识直接将梁瑶岑塞到了自己身后。
凝禅:“……”
她挑了挑眉,面无表情看了他片刻。
唐祁闻的表情从坚毅,到眼神游离,再到溃不成军,总共过了没有三息时间。
最后还是梁瑶岑看不下去,探了头出来,低声道:“大师姐,是我们没听您的话……”
说到这里,她显然又想起了方才千钧一发的时刻,再向凝禅行礼的时候,就显得真心了许多:“多谢您来救我们。该罚该骂,都是我们应得的。”
凝禅没说话,而是默默移动了半步,将梁瑶岑挡在了身前,再抬手捏了个诀。
一道结界自地面升腾起来,将梁瑶岑和唐祁闻笼罩其中,隔绝了其他人的视线。
梁瑶岑一愣,便听凝禅的声音幽幽响了起来:“……先把衣服穿好吧。”
梁瑶岑:“……”
唐祁闻的脸直接涨红到了脖子根,正要忍不住再说什么,又被梁瑶岑一巴掌拍在了脑袋上,原本就在渗血的伤口顿时又洒了血珠出来,只得硬生生止住了话头。
梁瑶岑又给他脑门上拍了个符,好容易止住血,没好气道:“闭嘴吧你。”
布完结界,凝禅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这才转过身来。
虞别夜并没有走,他不知何时背过了身,端得一副非礼勿视的模样。
剑已回鞘,他的手却还落在剑柄上。混杂着妖气与血气的风吹拂起他垂在背后的长发,露出了少年劲瘦的腰身和挺直的背脊。
他的面前是群山幽谷,天色灰白发闷,压得很低,映衬得他的身形越发单薄。
单薄,形单影只,孑然,却淡漠且无谓。
那是凝禅从未见过的虞别夜。
凝禅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只是一瞬,对方已经似有所觉地侧身。凝禅下意识要移开眼神,却又按捺住,逼迫自己直视对方。
她对他,本就问心无愧。
更何况,面对一个第二次见面,和萍水相逢没有什么区别的“陌生人”,刻意不去看对方的眼睛,也太奇怪了些。
“是我之过。”虞别夜主动开口,他抿了抿唇,脸上已经带了歉意:“让这只土蝼逃脱至此,否则也不会惊扰到诸位。”
他的目光平直幽静。
这话其实不太好听。
如果足够圆滑,足够世故,理应避开此事不谈,绝不会加最后半句。
因为若是刻意提及,通常便会带了令人不适的滑腻。
但虞别夜语含歉意,眼神冷冽却清澈,没有半分歧义或意有所指。
他是真的觉得,是他的问题。
他也确实是这样的人。
凝禅以前教过他许多次何为婉转,何为顺水人情,他从来都拉平唇角,再皱眉,不解地问一句,为何要如此。
哦,后面一般还有一句。
“师姐是喜欢这样的人吗?”
凝禅皱眉说不喜欢,虞别夜便抿嘴笑,说,那就更不用学了。
所以凝禅下意识忽略了这句话的些许不妥,而是注意到了另外的细节:“……你的意思是说,此处还有别的土蝼?”
虞别夜颔首:“有。”
凝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