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沮玉门
巫,祝也。
为“神职官员”。
古称事鬼神者为巫,祭主赞词者为祝。女能事无形,以舞降神者也。
西有虞氏,有话鬼通神之能,以舞降神,以符驱鬼,除魔卫道,救护万民。
因命曰:虞式神族。
虞千绫回忆着阿爹阿娘临时塞进她脑子里的家族辉煌史,她歪着脑袋难受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默默祈求老祖宗如果能听得到她的心声的话,请立马将她踢出这辉煌的族谱。
虞式神族么她真的不配。
原因无他,甚至十分简单粗暴———就是她怕鬼。
虞氏虽在百年前归隐深山,但是中原大地依旧还流传着关于这个家族的各种美谈,大家说虞家通天神,晓天事,族里成员各个都有驱邪捉妖之才。
虞千绫想,如果她真的如家人所说是虞家的后代的话,那她为什么生来就怕鬼呢。
而且为什么这架马车只来接她回去,不把父母也带走呢。
如果她是虞家的后代的话,那阿爹为何在以前从未对她提起过她家的过去
众多疑问萦绕心头,让虞千绫觉得焦急又苦闷,然而父母却怪异地回答不了这些问题,只是沉默地将她送上了轿子。
来接她的车舆华美而精贵,只是停在这里就散发着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气场,“时间不早了。”不知是谁说了一声父母的话音随着最后一句保重,渐渐消散在江南小镇的一个寻常的午后。
淡淡的,割裂了她与故乡的联系。
虞千绫长至十六岁,这是她第一次独自一人远离家乡,怀揣着对前路的迷茫,她握紧着前胸前坠着的暖玉缩在车舆的角落里独自垂泪。
马车平稳地驾驶着,一路穿过江南春日的繁花,明明是以往都要驻足观赏的美景,可此时她却无暇欣赏。
车舆四角挂着的风铃声清脆而缥缈,像一首古老的安神曲,听得她昏昏沉沉。泪痕还挂在脸上,她却不知什么时候靠着车壁睡着了。
直到一个突如其来的大颠簸将她颠醒,在她还未反应过来时又将她甩到车舆的另一角,后脑勺意外撞到硬棱,脑后传来剧烈的痛意,虞千绫扭曲着五官终于清醒了过来。
原先温顺的马此刻像是感受到了有什么危险的东西在背后追赶,正疯狂撂着蹄子向前奔去,前路平坦,马无所顾忌,堪称横冲直撞,玩了命地向前狂奔。
它似乎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只要他们到达目的地就安全了。
虞千绫确比普通人有更为敏锐的直觉,与人相处时她可以感受到他人身上的善念或恶念,与动物相处时她能感受到它们的情绪,但是她终究不是天神,不仅解读不了更为深层次的人心,也不能窥探到一头马想要对她说的话。
此时的她同拉着她跑的马一样,处于剧烈的情绪波动之中。
被砸后的脑袋还嗡嗡地泛着余痛,前车之鉴让她热切地护紧了自己的脑袋,努力在轿子里维持着自己的平衡。
原先满心的悲伤已经在这动荡的车厢里被甩了个干净,感受到身后那股如影随形的阴冷,她的冷汗都冒了出来。
此刻,在虞千绫的脑子里只剩两个想法:
跳车逃跑。
或是相信白马可以帮她躲过一劫。
几乎从未出现过差错的直觉告诉她选择前一种的风险性极高,一是她不了解此时自己的情况,二是她还不了解对方的情况。
古语有言,知己知彼,方可百战百胜,她若是两眼一摸黑瞎撞运气,可能会被霉运先撞了。就像她小时候不幸撞鬼一样,得了高人相助才得以逃过一劫。
背后阴气浓重,她躲在车舆里连回头看的勇气也没有。
未战先怯,望风而逃,她就是这样一个胆小的人。
所以她将希望寄托于驮着她赶路的这匹白马,虞千绫虔诚祈求它能努力再跑快些,努力甩开追在他们后面的这些脏东西,早日回到那传说中的虞家。
不管是真的假的,那个传说中的虞氏神族,都在此刻成为了她心中唯一的救命稻草。
颠簸之中,车内的所有东西都移了位,她只好伸手抓住身边的窗柩。
窗柩上垂下的锦帘此时也无助地在风中飘摇,打破着车内外明暗的界限,时不时向车内的少女展露出外面真实的景象。
冷风灌进车厢,吹得虞千绫头脑有些昏沉,扒在窗檐上的手指也渐渐感受不到知觉,虞千绫觉得自己此时恍若进入了一种无我的状态,可是背后的冷汗依旧贴着自己的衣衫,提醒着她此刻的正在经历的险境。
看一看吧,看一看吧,就算无法逃出生天,最后你也得知道自己死在哪里吧
心底的大石渐渐松动,她努力鼓起勇气,缓缓探出头往窗外看去,却不想这一眼,直接让她的心底冰凉。
她甚至怀疑是她的眼睛出了问题,又或者是脑子被撞出了什么毛病,不然按照自然常理,她又怎么会看到在远隔千里之外西边之地才有的荒原雪山呢。
虽然不曾记路,但是虞千绫知道从自己离家至现在最长也不过半日,就算是传说中的雪龙驹也达不到这样可怕的速度,更别逞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她从春花烂漫的江南带到那么远的雪域高原了。
理智在拒绝接受,但是现实摆在面前。
虞千绫僵住了身体,感受到自己抓住窗柩的手在不停颤抖。
凛冽的寒风夹杂着粗粝的白雪将她的皮肤刮出了一道刺眼的血线,可她却恍若未觉,少女的眼睛只是木木地看着窗外的景色,似乎在一遍一遍的确认眼前的真实。
荒原之上,除了寒风的声音,就只剩下马蹄的狂奔声。
天地间一片寂静,巍峨而沉默的莽莽山河在此时散发着无法用言语言述的可怕压迫感。
不是她的错觉,天地暗了下来。
入眼的光线瞬间减少,就在她所乘的这架车舆身后,不知何时,已是一片黑暗。
求生的本能让她收回了扒在窗柩上冻僵的手,乖巧地放回了她的膝上,她垂眸眨眼,暂断的回忆继续在她脑海展开:
虞氏善巫祝之道,法力通天,不与世同,老祖得天命,不得腻于尘世,故举族迁隐大荒深山。此山名曰——丰沮玉门。
“丰沮玉门”
虞千绫默默地念出这几个字,轻柔的声音似带着丝丝缱绻,似是与之有旧,与她僵硬的身体形成了两种极端。
当最后一声尾音消失在舌尖时,她却突然起身一把拉开了前方的帘门,似乎今日压抑的所有情绪都在此刻爆发了开来。
少女迎着扑面的风雪毫无闪躲钻出了车厢,撞入了辽阔的荒原雪域之中。
绯色的衣裙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她扶着车顶转头望去,只见无边的黑暗在她眼前翻腾,而自己即将奔往的前方,是刺眼的明亮。
“大荒之中,有山名曰丰沮玉门,日月所入。”
儿时曾阅过的《山海经》片段一字一句在她脑海中迸溅出来,真实又突兀地将远古的画面展现在她的面前。
虞千绫咬了咬牙,眼角泛起一抹冻结的湿意。
真是荒谬啊,她失力般的闭上了眼睛,心中如这片荒原般沉寂。
白光在她的背后越来越亮,黑暗像被一把硕大的神剑一般拦截在山脚。
少女顶着风雪转头直视那抹罩在她头顶的圣洁白光,却感觉身体偶变轻盈,她的意识也突然变得模糊了起来,视线被不知名的霞色遮掩,唯有白光在眼中越来越亮。
“绫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