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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节

 

苏成奉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不再多言,举手下令:“启程!”

于副将将苏成奉的命令传了下去,尖锐的哨声响彻天际,兵马齐暗,浩浩荡荡出发。

程子安放下了骡车的车帘,呵呵笑了声。

莫柱子驾着骡车,缀在了西路兵的粮草辎重后面。这次苏成奉只领了三百兵马出动,西路兵所带粮草不多,只有伙夫的四五架马车。

程子安一行的骡车牛车,起初渐渐落在了后面,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左右,骡车就追了上去。

西路兵伙夫的马车,虽是比骡子贵的马,但都是些老得掉牙的老马,后续力气比不上程子安的青壮骡,伙夫们眼神在他们的骡子身上打转,滋味颇为复杂。

“云州府穷得很,他们居然有这么多青壮骡子,还有牛,可不多见呐!”

“听说云州府前几年买了不少的牛,全部借给了百姓耕地。这些牛,肯定是从百姓手上拿了回来。现在是大冬天,用不上牛,也不耽误耕种。”

“云州府的衙门真有这般好?”

伙夫们都出身贫寒,官府向来只管收税,竟然还会体恤百姓,给他们发耕牛,着实难以让人相信。

“牛就在那里呢,难道还有假?”

“听说牢狱里的那些犯人,昨夜吃了热乎乎的烤芋头。烤芋头好吃啊,比起干粮好一百倍。”

“休说干粮了,比杂面炊饼强上百倍。换作是我,也愿意吃烤芋头。”

“你要不解甲归田,全家搬到云州府,以后也有芋头吃了。”

“我倒想,哪能说去就去,没地没屋,没户帖,如何能安顿下来。”

伙夫们嘀嘀咕咕说个不停,前面的苏成奉骑在马上,苦不堪言。

骑马威风是威风,只是在冰天雪地里赶路,迎着寒风,脸像是有刀子在割一样,又痛又痒。

所幸苏成奉行伍多年,昌县离盛县,不过三十多里的路程,他咬牙死忍,在半晌午时,到达了盛县县城外。

盛县县城的城楼,比起昌县要矮,用土墙砌成,经年雨水浸润,城墙的墙面泥土掉落,坑坑洼洼斑驳不堪。

他们一行人声势浩大,早有人将消息传进了县城。流民在城墙上架起了大铁锅,垒起石头,拿着刀锄头等各种兵器,为首的李五儿令几个汉子,推搡着许县令等官吏,拿刀架在他们脖子上,立在了城墙上喊话。

“你们敢再前进一步,我们就杀了这些狗官!”

苏成奉袖着手不做声,看向了一旁的程子安。

程子安打量过去,离了一些距离,他看不清他们的神色,只从身上的衣衫,也很难分辨谁是官,谁是乱民。

许县令身上裹着麻袋,头发披散胡子拉碴,不知是寒冷还是害怕,只看得到一团圆球在抖动。

其余数个同样裹着脏麻袋的人,一同在发着抖。

再看用刀架在他们脖子上的汉子,他们身上穿着五颜六色的绫罗绸缎,衣袍明显不合身,宽大了许多,里面塞了其他的衣衫,使得他们的身形看上去,就像是塞满了草屑的稻草人。

李五儿与他们的装扮不同,他身上穿着许县令的官服,空荡荡像是根竹竿样在晃悠。

程子安仿佛是看到了一出荒诞剧,滑稽,可笑,可悲。

苏成奉在一旁袖手看戏,程子安深深看了他一眼,朗声道:“我是云州府知府程子安,奉圣上旨意,前来赈济遭受雪灾的百姓!”

许县令立刻大喊道:“救命啊,程知府救命啊,这些反贼,要造反了!”

押着他的汉子怒了,拿着从差役手上抢来的佩刀,啪地一下拍在他的脸上,叱骂道:“狗官,闭嘴!”

许县令痛得嗷嗷叫,鼻涕眼泪糊了满脸,扯着嗓子嚎道:“快杀了这些反贼,救命啊!”

其他被押着的人一起哭喊救命,李五等人急了,慌忙勒令他们闭嘴,见有人不听话,不知是谁,拿起刀乱砍。

血飚出来,那人剩下了半边脖子,哐当倒地。

墙上瞬间乱了,许县令等人惊恐万状扭动挣扎,在血泊里翻滚,神色看上去狰狞可怖,像是要吃人的恶魔。

积攒许久的仇恨,在此时瞬间迸发,李五儿举刀,朝着许县令剁下。

刀插进许县令肥硕的腰上,他跟杀猪一样,嗷嗷惨叫不停。

苏成奉与于副将等人看傻了眼,兵丁们乐了,小声笑道:“瞧这群乱民,哪用我们出手,自己就先打了起来。”

程子安紧紧盯着城墙,刀在升起来的太阳下,发出刺目的寒光,带起血珠,如雨落下。

眼前,逐渐变得模糊。明明是明晃晃的大白天,程子安还是感到眼前是黑不见底的深潭,寒意钻入了骨缝里,冷得他全身都咯咯作响。

昌县的那些尸首,与他们渐渐重叠。

就是这么一群毫无章法,投投无路的百姓,在西路兵的平叛下,昌县已半空。

程子安紧拽着手,他未出声阻拦,更没有劝说。

苏成奉斜撇过去,凉凉道:“程知府,眼下该如何办?”

程子安只当没听见,一瞬不瞬盯着城墙上的动静。

苏成奉觉着没趣,拧了宁眉毛,道:“于副将,朝城墙上喊话,准备攻城!”

于副将领命,转身交待下去,箭搭在弓弦上,号声呜拉拉响。

城墙上的众人方回过神,放开了许县令等人,喊道:“官兵要攻城了,快准备迎战!”

程子安猛地转头,对着苏成奉道:“苏将军,退兵!”

苏成奉怔了下,面色一下涨红,气道:“程知府,乱民杀官,大家都亲眼所见,你让我退兵,岂不是纵容乱民?”

程子安神色凌厉,声音比天气还要冰冷,道:“这是他们应得的!退兵!”

苏成奉被程子安身上迸发出来的气势惊了跳,他想说些什么,嗓子却发紧,懊恼地哼了声,挥手道:“退兵!”

“我端看你要如何解决!”

程子安全然无视苏成奉的阴阳怪气,等兵丁收起弓箭,往后退去之后,他跳下骡车,独自走向了城墙。

莫柱子看得眼珠都快突出眼眶,想都未想,紧紧跟了上前。

云州府来的汉子们,望着城楼上举起石头的流民,惊吓万分,哗啦啦跳下车,喊道:“程知府,程知府回来,危险。危险!”

苏成奉与于副将他们,一并惊呆住了,看着程子安迈着稳稳的步伐,坚定从容走向了城墙下,仰头望着城墙上对着他的巨石,举在半空的滚水。

程子安不疾不徐,如先前那样朗声喊道:“我是云州府的知府程子安,带着粮食,前来赈济遭受雪灾的盛县百姓。”

李五儿喘着气,沙哑着声音道:“你休要胡言乱语,赈济,我们等了这么久,衙门都不管我们,亲人都饿死冻死了,狗官们却吃香喝辣,不将我们的死活当一回事!”

程子安道:“我知道。所以我来到了这里。以前云州府与吉州府交换过小麦种子,不知你家可有拿出种子来换?”

李五愣了下,旁边的汉子气愤地道:“我家拿出来换了,拿了五十斤的小麦出去,最后只收回来三十斤,狗官足足贪走了二十斤!狗官称,云州府的种子是良种,比吉州府的值钱,只能换这么一点!”

程子安见怪不怪,平静地道:“云州府的百姓,一两不差收到了麦种。所以,朝廷派我来到了这里,来赈济灾民。你们以前,可见到过赈灾?朝廷让官府开仓赈灾,你们可有从官员手上,亲自领到过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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