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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确认自己在回首都前从未见过顾昀迟,如果在顾昀迟的记忆里,他们曾有过交集,那么只能是和温然——真正的温然。
顾昀迟说:“你最好是真的忘了。”
“我没有骗你。”温然低头看他的眉眼,“是不是小的时候,我说了什么不尊重你父母的话?”
“我父母的葬礼上。”睫毛动了动,顾昀迟闭上眼睛,“你把一隻纸飞机扔到我面前,还在笑,问我,你的爸爸妈妈是不是就是这样死掉的,真可怜。”
这已经不能用童言无忌来粉饰,温然猛地停住手,不可置信道:“什……”
“你哥就站在你后面看着,你朝我走过来,说从天上掉下来一定很痛吧,手和脚肯定会摔断的,还会流很多血。”
顾昀迟说到这里就停下了,他的语气、神情都十分平静,像在阐述一件与自己并无太大关系的旧事,但温然知道不是这样的。
在爱和期待中降生,曾经拥有过一个完美的家,却被一场空难毁于一旦,在还不太能理解死亡的年纪,永远地失去了爸爸妈妈,于是之后的十多年里只能靠照片承载回忆和思念。
别墅的小房间里储存着关于父母的一切,那面贴满照片的墙,那张一直没有换过新相框的全家福。顾昀迟用无数张相片与满厅的纪念品来无言地诉说自己经历过的所有,告慰无法参与儿子人生的双亲,也安抚自己那颗默默想念着的心。
顾昀迟很爱他的爸爸妈妈,温然早就明确这一点,所以从未因被扯了颈环而有怨言,但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顾昀迟当时的所作所为已经算宽容和忍耐。
在父母葬礼上出言不敬的oga,长大后竟成了自己不得不与之联姻的高匹配度对象——这样的前提下,一切厌恶和恨意都情有可原,顾昀迟大可以做得更狠更过火,温然都能理解,都能体谅。
一个看似无缺的闭环,却偏偏,温然不是温然。
“对不起……”温然的手控制不住地有些发抖,“对不起。”
他们都没有错,只是自己注定要永远站在被指责与憎恨的那一头,因为是替代品,接盘了温然的身份和生活,理所当然也要承受他种下的恶果,别无选择。
他知道顾昀迟原本永远不会说的,不会与任何人哪怕是陆赫扬和贺蔚,向他们提起葬礼上的事、相框碎了的事,悲伤、怒意、厌恶,他都不会说。有时温然觉得顾昀迟其实是脱离情绪而存在的,过分冷静到摒弃倾诉与脆弱,以冷眼沉默来审视处理每件事。
“我想我总不会认错人,毕竟你哥还站在那儿。”顾昀迟淡淡道,“还有你眼下的泪痣,我记得很清楚。”
无可辩驳,温然唯一能做的是承认:“对不起……”他说,“但是我真的再也没有想要冒犯你的爸爸妈妈,也没有装作不记得。”
讲什么都太晚,都无济于事,都像狡辩和开脱,温然甚至想告诉顾昀迟,六岁时那个口出恶言的oga并不是自己,只是无法袒露,他是温家养子的事实注定要带到坟墓里,能给出的只有无用的道歉。
盘根错节的命运里,他们恰好是错位的误会两端。
温然垂着头,他似乎看不清顾昀迟的脸了,用力眨了一下眼睛,那张脸又变得清晰。深蓝光线中,温然看见顾昀迟的眼下有一滴眼泪,莹莹发亮,他轻轻问:“你哭了吗?”
顾昀迟睁开眼,目色沉静地看着他,说:“是你哭了。”
第二天早上温然起得晚了点,醒来时顾昀迟已经不在房间。双眼感觉异样,温然用力眨了眨,发现是肿了。
凌晨时分的那场对话让温然流了一些眼泪,是后来侧躺着面朝墙壁偷偷哭的——他去看枕头,大红色枕套上果然有一滩浅浅的泪痕。温然下床抽了张纸巾,蘸一点白开水,将枕套上的痕迹擦干净。
去客厅,桌上有一碗盛好的粥和几个还在冒热气的包子,温然朝院子看,顾昀迟正和刘婶坐在小凳子上剥玉米皮,秋秋大概还没起床。
吃完早饭,温然走出屋子,在凳子旁坐着的小黑对他摇摇尾巴,尾巴摇动时正好打在顾昀迟的鞋边,顾昀迟侧过头——对视不过一秒,温然就眼神闪烁地别开目光,掩饰般地问刘婶:“婶婶,刘叔去哪了?”
“起来啦?”刘婶扭头对温然笑笑,“他去海边了,等会儿回来吃个早饭再把鱼送去村头。今天早上不去地里了,杀隻鸡,午饭吃好一点。”
正说着,刘叔就回来了,秋秋也起床了,刘婶回屋监督她吃早饭。温然站在大门外看着顾昀迟剥玉米皮的背影,几秒后转身走进客厅。
收到镇上的老板已经到村口的信息,刘叔连忙出家门去送鱼。温然走到顾昀迟身边,犹豫片刻,问他:“你要一起去村口看看吗?”
顾昀迟瞥了眼温然鼓鼓的裤兜:“有什么好看的。”
“我想去看那棵树,你去吗?”不等顾昀迟回答,温然用请求的语气,说,“去吧。”
两人跟在刘叔的三轮车后面,穿过村子,走到那棵被水泥花坛圈绕的老树下。抬头看,无数条飘扬的祈福丝带缠绕在大树舒展的枝干上,上方是枝繁叶茂的巨大树冠,翠绿的叶子晃动着欻欻作响。
“我找秋秋要了两条。”温然从裤兜里掏出丝带和一隻黑色记号笔,“我们也写吧。”
他分出一条递给顾昀迟,起风了,柔软的丝带从顾昀迟指间滑过,像一缕抓不住的红色的风,温然便将紧握丝带的手放在顾昀迟掌心,随后从他收拢的五指中抽出手,隻留下丝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