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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4节

 

都往这个新衙门安插了族中子弟,陈安之本来是要去地方任职的,但因为陈氏家主认为近来朝堂局势过于云波诡谲,往后中枢必有大事,而推事院怎么看都不简单,便安排陈安之进了推事院。

进入推事院这些日子,成了陈安之这一生当中,最为黑暗无光的岁月。

他过往十几年建立起来的人生观,正在遭受汹涌澎湃的冲击。

“这个人陈大人可认识?”唐兴示意陈安之坐下来慢慢聊。

陈安之没有坐,听到唐兴这么问,他这才去认真打量大瓮中的人。之前因为只是匆匆一瞥和白汽浓郁的缘故,他并没有认出对方,这下细细一看,顿时觉得分外眼熟,等他确认了对方的身份,不由得心头一惊。

“这是陈氏燕平城书坊的管事!”

陈安之勉力按下心头的震动,沉声回应唐兴。他还没有参与族务太久,跟对方见面的次数并不多,之前互相之间也没什么交流,加之对方现在面容扭曲,这才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

这一刻,陈安之已经意识到不好。

果不其然,只听唐兴不紧不慢的继续道:“刚刚对方已经招供,陈氏有谋反之意!在陈氏刊印的诗集中,就有许多反诗。不仅如此,他还常常听到陈氏家主,在私下里对陛下多有不满之词,说陛下是个昏君!”

唐兴的语气很平淡,但表达的意思很笃定。

他所说的每一字,都像是刀子一样,深深插在陈安之的胸口,让后者顿时涨红了脸:“这是血口喷人!完全是子虚乌有!陈氏诗书传家,专修礼法,最重忠义,怎么会谋反?!

“唐大人,你怎么抓人、抓谁、怎么刑讯,下官管不着,但你想向陈氏身上泼脏水,这是痴心妄想,陈氏可不是软柿子,你会付出代价!”

唐兴被陈安之喷了一脸唾沫,并半点儿也不在意,他施施然将一份供词放到桌上,淡淡道:

“供词在此,怎么能说是本官污蔑?人证物证俱在,本官不过是秉公办差而已。陈大人,你说,有了这个人和这份供词,作为推事院该不该追查,本官要不要履行职责,也讯问一下陈大人?”

“讯问”两个字落在耳中,陈安之转头看了看那尊大瓮,不由得遍体生寒。

皇帝设立推事院之初,就说得很明白,刘氏、庞氏、郑氏、吕氏之案体现出很多官员,因为争权夺利已经不顾大义,渎职枉法,以小观大,皇朝吏治现在出了问题,到了该整顿的时候了。

设立推事院就是要协助御史台监察百官,既然御史台立足于上,那么推事院就立足于下,故而推事院门前设万民箱,有冤屈或者知道哪些官员有不法之举的官民,都可以往万民箱里投放状词、文书,由推事院核查相关事宜,以求达到还大齐一个吏治清明的朝廷,给百姓一个朗朗乾坤的目的。

皇帝这番话自然没问题,有宰相带头同意,百官也说不话来。

但官府办事,嘴上说得越是大义凛然,实际做起事来就越是阴暗卑鄙。

推事院开始办差后,门前的万民箱就成了一些人告密的绝佳通道,于是政见不合的官员互相检举揭发,有私仇的官员污蔑对方品性不端,被官差缉拿过的地痞声称官差收受贿赂,想要趁机发财的流氓捏造事实。

在此之前,只有御史台的官员可以风闻奏事,即便说的事情不对也不用负什么责任,但彼时大家就算争权夺利,好歹都是有官身的存在,做事终究要讲究底线。

而在推事院成立之后,人人都成了匿名御史,普通人揭发污蔑他人还不用负责,没有底线的大有人在,于是告密诬陷之风盛行,并且愈演愈烈。

当此之时,若是推事院仔细甄别万民箱中的文书,秉公办差,那自然可以控制事态,并且将事情往好的方向引导。

然而推事院是怎么做的呢?

但凡是涉及官吏的检举,唐兴二话不说先传讯官吏到推事院,有不来的就直接缉拿。官吏到了推事院之后呢?唐兴就会出面“请君入瓮”。

但凡是进了推事院的官吏,鲜有能安然无恙走出去的,绝大部分都会被“坐实”各种罪名法办。

原因再简单不过,三木之下何求不得,熬不过严刑峻法的官员,为了从生不如死的痛苦中解脱,宁愿招认自己有罪——哪怕他们没有罪。

短短数月以来,大大小小数百名官吏被推事院下狱。

燕平城一时风声鹤唳。

到了现在,牢狱中一些机灵的流氓地痞、罪犯人渣,已经有了领悟:只要状告了对的官吏,就有可能立下告发之功,从牢狱中出来;而如果立下的功劳足够大,还有可能摇身一变,成为朝廷官吏,加入推事院!

在这种形势下,推事院的核心实权人物唐兴,就成了让官员们闻风丧胆的酷吏、魔鬼。

陈安之不认为自己进了大瓮,能在被煮熟之前不精神崩溃。

就算他可以咬牙坚持到最后,陈安之也知道,依照唐兴的性子,对方会在他神智不清的时候,抓着他的手在供词上画押!这种事,他这些日子可没少见。

他非常清楚,唐兴这个人根本没有底线!

对方想要对付哪个官吏,只需要吩咐一声下面的地痞流氓,万民箱自然就会出现状告文书,而后他就可以堂而皇之拿人审问。

就像现在,陈家的书坊管事会被抓到推事院牢狱,就必然有人告发了他,而只要管事到了这里,唐兴想要什么样的供词不是手到擒来?

陈安之作为推事院官员,岂能不知唐兴这几个月为了更好的刑讯逼供,创造出了多种严酷刑讯手法?“请君入瓮”之外,还有例如“突地吼”“见即承”“铁笼牢头”等等。

“唐兴!你到底想要什么?!”陈安之站着厉声叱问。

谋反是这个世界上最恶毒也是最容易让皇帝忌惮的罪名,皇朝之内,还有什么罪责,能比觊觎皇帝的大位更严重的?偏偏谋反都不需要太多实证,只要皇帝点个头,一些蛛丝马迹都足以让人举族倾覆。

在推事院之前,世家之间相互斗争,还要拼命给对方下套,为对方网罗罪名,辛苦搜集对方的罪证,现在倒好,推事院竟然直接就给陈氏安上谋反这种罪名,可谓是省事到了极点,也没底线到了极致!

唐兴如果真要坐实陈氏谋反的罪名,自然没有那么简单,陈氏毕竟是世家大族,底蕴深厚;但陈氏家势不强,在门第中排在末尾,推事院如果全力对付陈氏,以唐兴现在丧心病狂的风格,陈氏不说立马倾颓,也绝对不会好过。

但既然唐兴现在跟他不紧不慢的说起这事,那就说明这件事还有商量的余地,对方很可能只是想借此达成某个目的。

“陈大人何不坐下来说话?站得久了会腰疼。”唐兴笑得淡然,但他那张脸却怎么看怎么渗人,“本官一直仰着脖子说话,可不太舒服。”

陈安之没有选择,只能勉强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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