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
“对不起——”秋桂慌忙道。
虽然依旧有些紧张,但比起在桥头镇的时候,她已经不再那么仓皇。
因为这里是漕帮总舵,这里都是些和她一样的人。
他们会对她亲善,不会因为一个碰撞就拳打脚踢,索取性命。
她匆匆地放下手,本想去看被自己撞到的是什么人,可端着盆的手却一滑,差点让手里洗干净的衣服全都翻到地上去。
对面伸过来一只手,替她托住了装着分量不轻的湿衣的木盆。
然后,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在她面前响起:“没事。”
听到这声音,秋桂心中一颤,惊喜地叫出了声:“仙子!”
在她面前逆着光,耀眼得让她几乎看不清的,正是那个指点过她的仙子!
陈松意替她托着木盆,等她两手端稳了才收回手。
听见从秋桂嘴里叫出来的“仙子”,陈松意思考了一下这确实是在叫自己,才点了头:“是我。”
“真的是仙子……”
秋桂先是激动,随后眼眶一下子红了。
那日在即将落入暮色的码头上,就是她扶了自己一把,给自己指了一条明路。
不然,他们父女的人生就会彻底地堕入黑暗。
绝对不会像今日这样,父亲还充满期盼,等着再重新站起来,自己则有一份可以养家糊口的工作,还能有余裕想今天的点心会是什么。
每当午夜梦回时,秋桂都会梦到在码头上的这一幕。
每一次她听见的都只有仙子的声音,从来没看清她的脸。
但这一次她看到了。
在她面前站着的,是个年纪跟她差不多大的姑娘。
她生得很好,在阳光下白得简直像是会发光,跟生活在这里的人完全不一样。
她穿着一身淡青色的衣裙,发间很素,只有同色的发带装饰,可是这样的装扮,却让她胜过穿着绫罗绸缎,戴着首饰金钗。
她的眼睛生得很美,眼神中有种女子身上不常见的坚毅跟沉静。
秋桂觉得她身上有些地方跟翁堂主像,但又完全不同。
等回过神来,她立刻把手里的木盆放在了地上,然后紧紧抓住了陈松意的手,像是怕她再同那日一样消失在自己面前,不给自己道谢的机会。
“我爹好了……我、我们真的遇到了贵人!恩公他出现在船上,他……他治好了我爹,他说我爹二十一天就能下地走动,是真的……前两天我回去的时候,他就已经一个人起来走动了,我……我……”
秋桂喉咙哽咽,眼眶发红。
她明明在梦里想了无数次,如果再见到仙子,再见到恩公,要怎么告诉他们自己跟爹现在生活得很好。
可是等真到了再见陈松意的这一刻,她就发现自己想好的那些话,一句都说不出来。
她就只能这样望着她,眼泪大颗大颗地冒出来,脸上一时哭,一时笑。
陈松意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指尖抚过她发间一支素面的银簪,在上面停留了一刻,温声道:“谈人家了?簪子是他送的?”
原本就眼睛跟鼻子都通红的秋桂,这下子脸一下红透了。
面前的仙子看了她片刻,才收回了手,轻声道,“不错,是段好姻缘,他人能干,孝顺,沉稳。立秋之后是吉日,等他迎娶你过门,你们一起好好生活。”
第二更
京城。
当日,刘氏急怒攻心昏过去以后,只片刻就在程卓之的书房里坚强地醒来。
看到书房里两个从陈桥县到来的官差,确认刚才听到的一切不是一场梦,她由身边的人喂着喝了一口安神茶,许久才定下心神。
尽管丈夫脸色铁青,口口声声要把女儿逐出家门,由着陈桥县来的官差把她锁走,刘氏依旧从这两个官差的神色中看出了一丝回转的余地。
程明珠是正经的京官之女,陈桥县的县令还有望回京任职,并不希望跟来日的同僚闹得太僵。
他会派人来通气,而不是直接来锁,就说明这件事是可以挽回的。
果然,这两人见她醒来,都安慰道:“镇上那些混混为了脱罪,随意攀咬起人来,就像疯狗一样,只要小姐随我们过去,能够推翻了证词,结案的时候就不会扯到小姐身上。”
听到这话,程明珠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她哭喊着道:“他们就是乱攀咬人的!你们结了案就是了,还来京城锁我做什么?”
程卓之抬手拿起桌上的镇纸就朝着她扔去,程明珠“啊”的叫了一声,惊恐地躲开,就听见父亲怒斥道:“你有没有做过你自己最清楚!”
他也是外放过,做过一方父母官的人。
他审过多少案件,一见到这个女儿的表现就知道她心虚。
程卓之的手在袖子下用力地颤抖,看着一下子收住哭声、不敢再嚎啕的女儿,心中想着就不该接这个祸患回来。
从她回到家中以后发生了多少事?自己丢了几次面子?
怒火上涌,他实在难忍,指向程明珠呵斥道,“都是你这个扫把星!你还不知错!”
程明珠又是一抖,下意识地抓住了琥珀的手臂。
“老爷!”听到他这句话,刘氏一下子被击中了心中最不敢为外人道的隐秘。
她忙撑着自己要起身,“老爷,你怎么能说这种话!珠儿是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是因为下人的过失才流落在外,吃了那么多的苦,没有受到你我的教养……如今你这样说,不是要拿刀子戳我的心吗?”
刘氏那哀凄的眼泪还是很能动摇程卓之的,他怒而甩袖,坐回了椅子上。
两个官差见了程大人家中之事,想着这一趟果然尴尬,其中牵涉的秘辛不少。
造化弄人,一个女儿没有教养好,就连累了官声。
这位程夫人夹在中间,也不容易。
两人见刘氏一边拭泪一边看过来,对着他们道:“两位大人……你们县令大人派两位来,是想为我们程家留几分面子,这番情谊我们程家记着。”
两个官差忙道不敢。
刘氏握着手绢,又道:“听两位的说法,这件事尚有余地,若是县令大人有意为我们这不孝女揭过,怕也是可以的。可他没有这么做,还派了两位来,却是什么缘故?”
两名官差对视了一眼,心道这位程夫人心细如发,跟盛怒中要失去理智的程大人不同,跟这个只会哭闹、陷害人的手段也不高明的程家小姐也不同,一语中的。
“回夫人,这件事情确实容易遮掩过去,只不过当日那些混混犯事时,撞上的是忠勇侯府家的小侯爷。”
“这件事是小侯爷亲自把人锁到衙门来、亲自过问的,便是我家大人有心想要放过也不能。”
忠勇侯府?小侯爷?
听到这种细节,程明珠彻底地呆了。
忠勇侯府的小侯爷怎么会在江南?
怎么会那么巧,在自己买通的混混去对陈松意下手的时候,他就在旁边?
——陈松意什么时候搭上了忠勇侯府?
而听到这其中竟然还有忠勇侯府过问,程卓之的脸在铁青之后又变得苍白。
刘氏也是一震,不过她回神得比程卓之快。
现在不是想为什么小侯爷会刚好在江南的时候,而是要想这件事怎么能够有所回旋,又能够不得罪忠勇侯府的这个嫡子。
她飞快地思索着,然后打定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