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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

 

忽地想到什么,苍巴又开口:“今年官家给咱们公主府多送来两根烛,是特意给两位夫子的。”

说着一侧身,便见禅婆子两手各持着烛火盏迤逦而来。

苍巴解释道:“方才小底跟着婆子进府,走到半路,有两盏灯烛的外罩忽然漏了风,火苗差点熄灭。婆子给我指了珍馐阁的路,自个儿去仓库踅摸新的灯罩,这才来晚了些。”

话音刚落,禅婆子便把两盏杂烛都推到了两位夫子手里。

借此时机,苍巴搭腔道:“两位夫子,还不快谢过官家隆恩。”

那厢卓旸还在想着这小黄门的背景时,敬亭颐已经游刃有余地行了礼,说了一套捧哏话。

三言两语间,便把人给送了回去。

禅婆子叫来几个身强力壮的男汉,让人把小厨房的冷食倒在桶里,喂给巷外的鸡犬,把瓮里的冷水倒出来浇花。珍馐阁里的这桌冷食,也给扫得干净。

“公主,火禁结束了。您想吃什么,奴家让周厨立马去做。”禅婆子想着麦婆子嘱咐她的话,竭尽力气软了话声。她这辈子都没说过这般肉麻的话。

叵奈浮云卿的心思根本不在她身上,自然没察觉出她的语气变化之大。

浮云卿盯着敬亭颐手里的蜡烛,总觉得这烛火跟给自己的不一样。

自己手里是看惯了的桕烛焰火,可敬亭颐那盏烛火,是她从未见过的。

“敬先生,我能看看你的烛盏么?”

“当然。”

敬亭颐贴心地在盏外裹了层绸锦,递给浮云卿。

两人相处,卓旸便显得十分多余。他初来乍到,自然不如敬亭颐对府里熟悉。于是倚着廊柱,问禅婆子:“您方才对这位小黄门郎的态度很是不同。他是有什么来历么?”

禅婆子不欲多说,顶着卓旸求知若渴的目光,随口糊弄道:“禁中的事,夫子莫要打听了。”

卓旸嗤笑一声,继续说道:“我方才瞥见,这小黄门腰间别着一块墨鱼玉佩。上次官家将我俩宣入禁中,内侍大监在旁伺候。当时这块玉佩是内侍大监佩戴着的。这小黄门,应该是大监身边的人罢。”

禅婆子看他作思虑状,本想说不是,结果被他抢话道:“我再猜猜,方才那位,应是大监的干儿子,苍巴。先前我也跟在官家身边,听官家提过这么一嘴,便记下了。”

禅婆子不曾想到,看似是莽夫的卓旸,竟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先生聪明,什么事都记得清楚。您与我同是禁中出来的人,应当知道什么话该问,什么不该问;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

“自然。”

言讫,骤然与禅婆子一同回望。

越过垂落下来的细箴竹帘,放眼眄视,浮云卿与敬亭颐攀谈甚欢。

敬亭颐把浮云卿哄得开心,两道身姿,有意无意的,离得愈来愈近。

禅婆子抄着手,卓旸欹着柱,两人默不作声,静静地看着里面的动静。

浮云卿好似对敬亭颐的一切事都感到好奇。

好奇他的过往,好奇他的作息,好奇他闲暇时的娱乐。

“敬先生,明日你与卓先生一同陪我去永昌陵扫墓罢。”

浮云卿抬眸,鸦羽般的眼睫轻轻颤起,话语虔诚肯定。

敬亭颐没有立即回应,他在等着浮云卿解释缘由。

“往年清明,皇子皇女都会到永昌陵扫墓。兄姊们都各成家室,带着家眷前去,独我只身一人。今年不同嚜,府里来了新人。我想叫你俩去撑撑场子,省得到时兄姊们又拿婚姻之事揶揄我。”

敬亭颐说是么,含笑问:“他们都是怎么揶揄公主的?”

浮云卿并未多想,顺着话头回着:“噢,这事么,无非就是催我找个中意的驸马都尉,快些成婚。宗室里,数我最小。先前还不觉着,及笄建府后,这家催,那家也催。”

似乎女子生来就为着寻郎子一事。幼时订下娃娃亲,或是及笄后榜下捉婿,总得把自个儿嫁出去。不想嫁,不愿嫁,便惹得满身流言蜚语。

浮云卿想及施素妆与荣缓缓,仨人皆未成婚,皆受着催婚的罪。

不同的是,施素妆与荣缓缓都被指过婚,而官家虽是催,却把选择郎子的事,更多的交给浮云卿自己来办。

敬亭颐看她捧着烛盏,一脸认真,忽地就生发出恻隐之心。

推敲一番词句后,小心试探道:“那公主,可有中意的?”

“什么?”浮云卿闻言,无意间攥紧手里的烛盏,指腹扣着那层绸锦,静静摩挲。未几,登时反应过来,敬亭颐是在问她,有没有中意的驸马。

她把头仰得更高,看见敬亭颐流畅的下颌,面容阒然。

她望得仔细,难得从那双素来沉寂温吞的眸里,品出几分暴雨将至的波澜。

浮云卿迂回道:“不如敬先生先回我,愿意同我一道扫墓么?”

她叙述事情时,话语捎带上了卓旸,给自己的私心打一层掩饰。可她审慎询问时,只问敬亭颐一人。

她的野心,她的欲望,此刻昭然若揭。她把自己空荡寂寥的心抛出来,耐心等着被阗满。

敬亭颐倏觉口干舌燥。恍如有一架戽斗在舀干他喉管里的水,就连吞咽都显得艰难。

晦涩的话汇成风,偏生要往他心头里钻,涨到阗噎,才堪堪止住。

甫一颔首,便看见浮云卿眉眼弯了起来。

“我有中意的。”她笑得肆意张扬,忽而话头一转,“但现下不能说,我得再观摩观摩。”

敬亭颐眸里一闪而过的惊诧落寞,被浮云卿看在眼里。

“那也好。”

浮云卿“哎唷”一声,“这烛盏真热,烫手。”

“给我罢。”

言讫,敬亭颐伸出手,垫在烛盏下面。

他的手滞留在半空,只要浮云卿松手,烛盏便会稳当地落在他手里。

可浮云卿没放手。

“敬先生,你把手伸过来,放在烛盏两边,这样拿得稳,不要从下面托举。”

敬亭颐说好。

他怎么会看不出浮云卿的心思。

他的指节细长,探出去后,不仅裹住了烛盏,也紧紧覆盖着那双温暖的柔荑。

敬亭颐的掌心拢着浮云卿的手背,他能清晰感受到,她血管脉动的频率。一下,再一下,顺着指腹,传到他延宕停滞的脑中。

浮云卿并未多做停留,手飞快地抽离出来,不曾想余力反推到烛盏上,烛火稍稍倾斜,一滴烛泪便擦过敬亭颐的手腕,留下一片泛红的灼痕。

浮云卿慌得手忙脚乱起来,期期艾艾,好似被烫到是她。

“疼不疼啊,我去叫大夫过来。”

说着就转身想走。

“不碍事的。”敬亭颐腾出右手,稳稳抓住浮云卿的手腕,将她捞回身前。

浮云卿局促不安,眉头皱得像捏乱的纸,眼睛眨得飞快,盯着那处灼痕,颤声问:“真的没事么。”

“嗯。”敬亭颐瞧她慌张无措的模样,霎是可爱。

后来随口胡诌了个理由,将这事搪塞过去。

从麦婆子端着烛盏过来时,敬亭颐便认出了这两盏与赐给浮云卿那一盏的不同。

桕烛,桕蜡制成,烛温高,明亮耐烧。而他手里的是杂烛,菽混着蜡制成,烛温低,黯淡,不耐烧。

杂烛不似常烛,不会灼伤皮肤,留下可怖的水泡。更多时候,是特定场合的调情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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