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节
成璟把经过解释一番,“臣原本想带这逆贼进京,打入诏狱,听候官家发落,结果他自己倒上赶着寻死。不过就算死了,臣也得把这具焦尸保存好,命人带回京城给官家看。”
死就死了,浮云卿想,她心里叹了不知多少声死得好。她的心思不在韩从朗身上,开口问:“素妆阿姊呢,她没受伤罢?”
成璟满脸为难,“这……公主,臣实话跟您说,寨里的人,不论男女老少,一概打为乱臣贼子。臣都打听清楚囖,韩从朗与荣殿帅是主谋,而施小娘子,杨太妃与清河县主,这仨人也都与韩从朗有利益往来。所以这几人一个都逃不了,臣一并捆了,押回京城。”
成败只在一瞬,如今尘埃落定,贼子落网,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施家,荣家,杨家,韩家,四家皆有罪。
成璟没把话说太满,不过他想,浮云卿能听懂他的话意。
他知道浮云卿于心不忍,可既然敢淌浑水,就得做好有朝一日计划败露的准备。
成璟说罢,又转眸看向敬亭颐。
“驸马,这身甲胄威风,只是往后不要再穿囖。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也是乱臣贼子呢。押送贼子归京这事,交由你去做罢。陇西军非承官家懿旨,不得擅自离地。”成璟又掖手朝浮云卿道谢,推心置腹地说:“臣与内子感恩公主做媒,自成婚后,总在想如何报答您的恩情。这次率兵前来,违反军规,回去怕是得挨军棍。不过臣不后悔,若早点知道您的处境,臣定会提早率兵踏破万福寨。”
浮云卿感动地说道:“替我向胡娘子问好。待孩子百日举宴,我定去讨盏酒吃。”
琼林苑猎场上,胡佟道自己有喜。只是那时不显怀,洋溢着精气神。今下算来,胡佟已经孕七月了。时下孕妇常早产,不足月妊娠并不罕见。即将临盆的孕妇,因担忧她的处境,请成璟冒险出兵,这份恩情,无以为报。
成璟应声说好。事情一件件地做成,他也不欲在此多做停留,说罢几句场面话,旋即骑马领军折回延州。
寨墙外,佘家军的尸体摞得比泰山还高。中毒的尸体不能留,敬亭颐摆摆手,霎时无数火箭如流星般射向尸山。
渐渐眼周可见全是黑雾,鼻腔里阗塞着难闻的烧焦味。浮云卿踅到角落,咳嗽声一声比一声重。
成璟告别时,有那么一瞬,她真希望陇西军能把她送回京城。可这不是强人所难嚜……
她看不懂成璟眼里的深意。
迟钝如她,都知道敬亭颐这身甲胄是前朝服制,他带着叛军攻寨,就算扫清了另一拨乱臣贼子,难道就能洗清他欲图谋逆的罪孽了吗?
她不信成璟不懂,可成璟的确没说懂。
所以她走上了绝路,尽管她从牢笼里逃了出来。
她只能被敬亭颐这拨人带回京,可她不愿。若非天寒地冻,路途遥远,加上她不认路,她也想像成璟那般潇洒,寻来一匹快马,只管走就是。
黑雾缭绕,万福寨被火烧成灰烬,没有停留在此的必要。
雪越下越大,遥遥睐去,浮云卿就被快雪花酿成了个雪人。
敬亭颐三步并两步地走到她身边,终于开口说出重逢后的第一句话。
“随我回家。”
话语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甚至不等她回话,就兀自将她拦腰抱起,轻松地将她摁到北落马的背上,先给她披了件厚实的鹤氅,旋即利落上马,将她拥在怀里。
体型有差,故而身后的虢州军看不见浮云卿的身影。虽然痛失良机,但他们相信,庄主冒险救人,定有他自己的想法。想必是公主还有利用价值罢,理解,理解。
先前敬亭颐吩咐过,只要接来公主,虢州军应即刻兵分两路,一拨去均州,一拨折回虢州。故而此刻大军默契地分流,马蹄声整整齐齐,各自回各自的去处。
随敬亭颐一道归京的,是数位死士。这些死士浮云卿认得,先前在兔演巷来了场惊心动魄的初遇,后来敬亭颐调教好死士,带到她面前展示成果。再后来,她与卓旸踅至商湖,十几位死士皆被韩从朗射杀。
见过几次面,每次心境都不相同。正因如此,才叫浮云卿多生感慨。
氅衣挡着冰凉的甲胄,把她裹得暖暖和和的。敬亭颐说什么话,她全当耳旁风。
她明明活着,脑里却走马灯般地重复着过往场面。
春三月至立冬前,这段岁月过得悠长闲适。这段时日里发生的事,一桩一件皆有迹可循。可自打她知道敬亭颐的欺瞒,后来发生的一切事,扭曲缠绕。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一切就结束了。
她还记得,卓旸无助地跪在冰面上,不等她品出他眼里的悲戚之意,她就被韩从朗挟至万福寨。
起初,她是骄傲的青鸾,绝不能忍受此等侮辱。于是不顾一切地往外逃,被韩从朗掐着喉咙威胁。后来韬光养晦,趁着放风时打听消息。那时多么期待敬亭颐能带她走啊。
知道真相后,她内心崩溃。原来卧榻一侧睡的不是意中人,而是乱臣贼子。
她想,若能与敬亭颐见面,她怕是会失心疯一样地大吼大叫,宣泄她的糟心。
然而今下意外相逢,她却成了个痴傻儿,什么反应都没有。
不喜不怒不悲,像具行尸走肉。
再回过神,听敬亭颐开口问:“您要去商湖看看吗?”
浮云卿张了张干涩的嘴唇,声音也涩得要命,“卓旸,他还活着吗?”
没人捞到他的尸骨,可说他还活着,又觉无比牵强。
提及卓旸,敬亭颐倏地勒紧缰绳。
北落仰着头,冲着灰蒙蒙的天,长声嘶鸣。
敬亭颐说:“也许他明天就会回来。”
他从来不给模棱两可的答案,所以尽管今下答得驴头不对马嘴,可浮云卿一下便勘破了他的话外之意。
她没有立场指责敬亭颐。正如捞玥所言,人人都有各自的恻隐之心。卓旸惨死,敬亭颐只会比她更心痛。
浮云卿说看看也好,“商湖死气沉沉,不如拐到香津楼罢。我有物件落在那里。”
茫茫天地间,她忽然觉得,没有一处是她的归宿。
作者有话说:
小情侣又闹别扭了,不过不会闹太久。闹别扭期间,会把文案走完~
一百零二:后事
◎一命换一命,他救活了她的命。◎
北落与他的主人脾性相像。说过什么事, 立马去做,半点时间都不肯耽误。偏偏跑得稳当,骑在马背上, 不觉有半点颠簸。
浮云卿抻手接着雪花,双手一拍, 酥雪霎时化成雪水,黏在指缝间,啪嗒啪嗒地往北落的鬃毛上流。
她想她已经变成了一个疯子。扪心自问,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干些什么。
北落脾性好, 鬃毛湿透, 它就停脚甩甩毛。它乖巧地甩毛,这厢敬亭颐就扣着她干瘦的腰杆, 带她往后挪。
敬亭颐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方帕子,给她擦手。
他沉声说:“赶路要紧,不要玩水。”
浮云卿没出声回话, 把头一扭, 看天看地,唯独不看他。
她把敬亭颐素有的澹然化为己用,此刻凝眸观景,瞧起来闲适自在。然而心里始终不平静,雪水融进心扉,掀起一层层巨浪,快要把她拍死在岸边。
要不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呢。瞧瞧她身后这位男郎罢,穿着花里胡哨的甲胄, 金银钿大刀时不时擦过她的腿肚。如今他翻身得势, 从不称“臣”, 一句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