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节
听官家差遣。而我军八万,数量上敌不过人家,所以要从战略入手。再说,虢州军日夜操练,耍得了长枪,骑得了骏马。禁军呢,一个比一个白胖,臃肿无能。他们是养在温室里的花朵,我们才是见识过大场面的,作战经验比他们丰富。所以就算一方人多,一方人少,也不必惧怕。”
两军作战,光靠莽劲,只会伤亡惨重。战略为重,其余次之。事到如今,只能借鉴先人的智慧了。
刘岑焦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这头敬亭颐仍旧云淡风轻,甚至还有闲情雅致淪茶。
他慢悠悠地刮着茶沫子,“哼哧哼哧”的声音听得刘岑紧皱眉头,“看样子,你是心里有计了?”
敬亭颐应声说是,“父亲,我给您讲个故事。”话落,旋即说起北魏孝文帝迁都这件事。
“当年孝文帝拓跋宏不顾朝臣阻拦,极力推行汉化。从迁都洛阳开始,一步步扩大改革范围,到最后完全汉化,甚至把鲜卑都改革没了。孝文帝深知迁都不易,所以想出奇招对付顽固的文武大臣。他领百万大军与文武大臣南下,鲜卑人嚜,不适应南方诸境,苦于南下征途。那时大家正好走到洛阳城,孝文帝体谅军队与朝臣,允许大家在洛阳休整几日。不过几日后要重新出发,继续南下汉化。停过脚,尝过休整的甜头,大家哪里愿意继续南下,继续接受更多的汉化改革。所以该出发时,大家极力阻拦。”
“孝文帝给出两个选择:要么迁都洛阳,要么继续南下。实际上,大家想要的是第三种选择:取消汉化改革。摆在眼前的两种选择都非大家所愿,但天子之意不可违,大家只能选迁都洛阳。局势不利,但可以使计,迂回地达到目的。”
刘岑深觉有理,“所以你的意思是……”
“折中。”敬亭颐说道,“既然禁军不愿入清濛山,我军不能去青平关,不如使计折中。清濛山与青平关中间,隔着一道川口江。川口江的江水较别处暖,深冬不结冰。我们先派精兵猛攻,将禁军杀得连连后退。这时给出两个选择:要么江上对战,要么眼睁睁看着我军踏破青平关。渡江战役我军经验丰富,加之风向有利,届时再使点阴招,定能将禁军打得落花流水。”
听及此番话,刘岑兀突突的心才落了下来。先前他总怕敬亭颐耽于情爱,为一个公主抛弃家国。如今看他分析得头头是道,想是胸有成竹罢。
接着敬亭颐又献出几出阴招,更是叫刘岑听得眼眸一亮。
这个儿子没白养。
刘岑假意咳几声,开口感慨道:“万万没想到,你竟肯在两军对战上面使阴招。我还以为,哪怕交战,你也会固执地坚持文人那一套。”
敬亭颐回道:“这是父亲的偏见。”
刘岑意味深长地噢了声,继而问出那个隐秘又尖锐的话头。
“事成后,你打算怎么对待公主?”
敬亭颐当然知道刘岑在试探他,毫不犹豫地说道:“这是我的私事。”
无论是将浮云卿当作收获来的俘虏,还是放她自由,又或是让她做皇后,他怎么对待浮云卿,从始至终都是他的私事。言外之意,是嫌刘岑的手伸得太长。
话音甫落,刘岑刚落下的心,此刻又悬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闹得他心里难受。
后来敬亭颐挪动着沙盘里的地标,继续讲着他的看法。怔愣出神,心不在焉的,换成了刘岑。
刘岑的目光停在沙盘里,思绪却不知跑到了哪里去。
眼前不断重演着那段久远又鲜活的记忆。
某年某日,他带着敬亭颐到京城办事。那次正好遇上浮云卿,她坐在一块石头上,专心致志地啃着炊饼。
他要独自赴约见人,于是将敬亭颐一人撇下。回来后,他躲在假山后面,看见浮云卿递给敬亭颐一张炊饼。
那是他第一次见敬亭颐笑得这么开心。或许从那时起,这段孽缘就结下了。
如今,他只盼望敬亭颐爱她不要多于爱国。
一百一十:前奏
◎只要及时赶到。◎
后来俩人又商议着更为详细的策略, 再踱出军帐,已是酉中。邓州比京城的天黑得早,将士们举宴助威, 一切事宜都备好后,天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了。
刘师门将两捧火把揌进墙里, 霎时主座附近被照得无比明亮。敬亭颐与刘岑先落座,接着落座的是几位有头有脸的将领,将领后是坐着密密麻麻的士兵。大家围着篝火堆,聊得热火朝天, 半点不觉得冷。
刘师门一手操持今晚的宴会。战帖已经下好, 明早两军对战。所以今晚这场宴,是为无数即将奔赴战场浴血厮杀的勇士而办。战前紧张气氛蔓延, 大家说了半晌话,就不再开口了,一齐睁着明亮的眼眸, 期待菜肴登场。
刘师门掖手朝敬亭颐与刘岑躬了躬身, “主家,今晚的重头菜是烤全羊与炙牛肉。这个时候,尝膳官已经在试毒囖,您且稍等片刻。”
所谓尝膳官,是历朝历代在禁中里,给御膳试毒的人。厨子盛好菜肴,尝膳官先用银针试毒,再亲自品尝。品尝过菜肴后, 尝膳官人还活着, 大气不喘一口, 才能证明膳食的安全。今晚大家相聚, 原本不需尝膳官出场。只是这约莫是打仗前用的最后一餐,就怕心思歹毒的小人动了邪念,在菜肴里下毒。
事出有因,无非厚非。敬亭颐低垂着眉眼,手里把玩着夜光杯。夜光杯慢悠悠地转,杯壁散发着暗淡的幽光,时而折射在桌面,时而折射在脚边。
见敬亭颐始终没个回应,刘师门又朝刘岑一人躬了躬身,听刘岑开口说道:“一年十二月,每月月中十五,都是亲朋家人团聚的好时日。十二月十五过去了,怎么始终不见你那几个儿子的身影呢?”
刘师门有六个儿子,有的参军,有的耕田,有的做死士,平时各司其职,每逢十五,都要聚一聚。今年最后一个月,大家却罕见地没来齐。刘师门回道:“小底的其他儿子之前都回来看过小底了,唯独小儿子刘英成没回来。”
话头拐到刘守成身上,刘岑旋即说明白了,“噢,你这话倒是提醒我囖。英成这小子,先前一直待在虢州庄里。他是按照死士的标准培养的,那时找不到机会进城。前几日趁京城混乱,我叫他潜入公主府,好好守死士的本分。”又将目光转到敬亭颐身上,“英成在你手底下做事,怎么这次没把他带出来呢?”
敬亭颐转杯的动作一滞,沾染霜雪的眼睫眨了眨,投下一片阴影。火把照着他的手,而他的脸庞隐匿在黑暗里,神色晦暗不明。
敬亭颐没有演戏的兴致,实话实说。
“杀了。”
这两个字说得轻飘,却在刘岑与刘师门心里投下一块沉石。
刘岑神色焦急,“‘杀了’是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谁杀了,自杀还是他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