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节
听她说到此处,江舵心乱如麻。
公主自己选的驸马都尉是前朝皇子,是造反头子,如今是一具躺在棺椁里的尸体。江舵与这对夫妻打过几次交道,从前心怀愧疚,心疼他们俩。不过今晚瞧见浮云卿出现在此,那点愧疚霎时消散不见,剩下不解与气愤。
见浮云卿执意要进来,江舵抬脚堵紧门,抬高话声道:“国律:夜叩宫门者,殿门杖九十,宫门及宫城门杖八十,皇城门杖七十,京城门杖六十。您叩的是紧挨着大内宫城的宫门,当门杖八十。这个时候,您不担心自身安危,反倒请见官家。罔顾国律,成何体统!”
说话间,开封府府尹浮深与两省官员都皱着眉头踅到门前。
雍王浮深是官家一母同胞的弟弟,官家即位后,封他为开封府府尹,挂名任职。真正管辖事务的是权知开封府的乌勍,让浮深挂名,无非是借他一双眼监视京官举动。浮深呢,与官家兄弟情深,两家子女也走得亲近。
这厢浮深远远乜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三步并两步地走过去,“侄女,你不呆在府里过年,怎么来宣德门这里了?方才我与同僚聚在屋里打牌,听见有不要命的哐哐叩门,顾不得胡牌,赶紧来这里查看情况。”
话说一半,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颤声问:“侄女,你不会就是那叩宫门的人?。=”
浮云卿抄着手,跟个鬼魂般,呆呆地站在雪地里。听及浮深不可置信的话,她抬眼凝睇,可怜巴巴地喊了声“叔翁”。
这一声叔翁把浮深叫得心都要碎了。一帮年青后辈里,他最疼这个鬼灵精侄女。心疼她的时候,礼啊法啊,什么都不再顾及。浮深解下鹤氅,披到浮云卿身上。
“可怜孩子,为了见大哥,你竟冒着风险夜叩宫门。是有什么要紧事得跟他说?”
浮云卿摇摇头,“有些事想不明白,回过来神,我已经站在宣德门前了。叔翁,你不要套我的话。我想知道的内情,只有爹爹能告诉我。”
心思被她毫不留情地戳穿,浮深尴尬地揉揉鼻子,侧眸睐向江舵,“副统,看在孩子这么可怜的份上,你就放她进去罢。她做错了事,会受到惩罚。事已至此,不如顺着她的意去罢。”
江舵扶额,“雍王殿下,恐怕不能如您所愿。”
浮深身后的一帮朝官哪见过这危险场面,一时议论纷纷。
僵持间,宣德门后又踱出几人。众人瞪眼细看,竟是东宫派来了人。
穿过宣德门,往西直走数百步,就是储君储妃所在的东宫。因此但凡宣德门处有甚动静,东宫听得最清楚。
太子詹事袁行也朝浮深与浮云卿两位贵人叉手作揖,“两位殿下安好。太子殿下派小底来问一问情况。”
浮云卿侧身直面袁行也,低声说道:“宫端2可能请内侍往后宫跑一趟?”
袁行也见多识广,来的路上早听内侍禀明情况,说的纯属场面话。实际发生了什么,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欸了声,“既然来了,您就进来罢。不过您想茬了,官家没待在哪位娘子的殿阁里,反倒连夜召见文武重臣,待在启和殿议事。新年伊始,初一要行大朝会,官家原本能等天亮后,在垂拱殿上朝时说事,偏偏赶在除夕夜。天落落黑,启和殿就阗满了人。”又伸手一指,“太子和其他几位皇子,都待在启和殿。这不,到现在殿还亮着呢。殿门紧闭,灯火通明,想是讨论要紧事呢。”
浮深说宫端明理,“错已酿成,将错就错罢。”
言讫,走在最前头,领着浮云卿直奔启和殿。
浮云卿不懂事,门外那些朝官却怕得要死,推辞说省内还有许多公务要处理,推搡着走远。
宫端传达的是太子的意思,更是官家的意思。既然官家有意引浮云卿去启和殿,江舵也不便再拦。
禁军面面相觑,为防事情闹得下不来台,江舵开口吩咐道:“弟兄们今晚都多操点心,万不能再出差错。你,还有你,各领一队,巡视禁中。”
黑暗里,无数双眼睛盯着浮深一帮人。
胆大的宫嫔跑到北落门前,扒着头望前朝那边。禁中的风声不比民间慢,耳朵尖的已经知道夜叩宫门的正是浮云卿。对于这位素未谋面的公主,她们直道可怜,祈求她能度过此劫。
后宫还算得上平和,前朝那处却已经炸开了锅。
因着走得快,环境暗,慌不择路间,谁都没注意到浮云卿的变化。
知道前情的婆子与护卫军被拒在宣德门外,他们忽然想起浮云卿说过的一句话。
“我不是疯子。”
一味掩饰,其实是变相的承认。
一桩又一桩的事几欲压断了浮云卿的脊背,她变得扭曲,癫狂,偏执。
每个黑夜,她被心事撕得四分五裂,面目全非,却总在次日清晨,小心翼翼地把自己拼凑好,掩饰逐渐加深的裂痕。
谁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攥来一把长剑,悄无声息地逼近启和殿。
而后,用脆弱的身子猛地砸开殿门。
作者有话说:
1效用:宋代军士名称,又称“效用士”。
2宫端:太子詹事。
如果能赶在高考那几天正文完结,那就太好啦=v=
粗略算了一下,还有大概3万5可以正文完~
一百一十六:启和
◎那一箭,是谁射的?◎
启和殿位置偏僻, 亘在北落门前头,是离宣德门最远的议事殿。所以除非有殿直报信,启和殿内诸位根本听不到宫门被叩响的声音。
想来真是凑巧。殿直前脚报公主夜叩宫门, 浮云卿后脚就冲了进来。
说是“冲”,其实一点都不为过。
殿内东西南北四方都有禁军把守, 将数位文武朝官拥在中间。这晌殿门“砰”地被撞开,殿内霎时安静下来,大家一齐朝殿门口望去。
这一望,差点没吓个半死。
来的路上, 浮云卿悄摸将鹤氅解下, 扔在雪地里。朔风一阵接一阵,刮得她发丝凌乱。所以踅进殿时, 她裹着一身缟素色的衣衫,披着长长的黑发,枯眉耷眼, 活似女鬼降临。然而比她女鬼般的装束更吓人的是, 她竟提着剑进了殿!
殿门外,浮深与袁行也几人瞠目结舌。
禁军拔剑出鞘,拥在浮云卿身前,剑身泛着寒光,毫不客气地指着她。
满殿岑寂,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新上任的谏官丁伯鸣。他持着笏板出列,肃声道:“官家,门禁是祖制, 不可不严。公主不仅叩了宫门, 还提剑上殿。此乃大不敬!连逆贼都不敢与您正面交锋, 公主此举, 意欲何为?必须严惩!”
丁伯鸣是丁伯宏的兄弟。丁伯宏被查出与韩从朗有书信来往,半月前处以绞刑。丁伯鸣呢,继承了他的官位,一并继承了他的执拗与大胆。丁伯鸣恪尽职责,这会儿又趁乱参起浮云卿的状,“叛军皆以伏诛,公主虽不知情,但毕竟与逆贼相处一年有余。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臣奏请降公主罪,并同违逆门禁之制,持剑上殿,数罪并发,一道处决!”
他心知这话会戳中官家的逆鳞,故而说完话后,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了个头。
话音甫落,有几个爱跟风的朝官附和说丁伯鸣的话在理,一并跪在他身旁,奏请官家降罪。
剩下那些朝官来回张望,站在殿里一言不发。
今晚商议燕云十六州的后续治理,事关重大,三位皇子穿着朝服,站在队列最前,时而反驳朝官的奏请,时而献出自己的想法。皇子嚜,向来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