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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节

 

听着石杵转过石臼的响声,闻着艾草、薄荷、檀香的气味渐次弥漫开来,凉意荡漾,有道是红袖添香在侧,避开俗世烦扰。

陈舍微身上的燥热也被逐渐刮薄,在不知不觉间就睡着了。

明明是在夏日灼热时入睡,他的梦里却是松林如雾,沁凉入肺,仿佛是倚在老松上,酣眠一场。

这一梦大醒,背上也好受不少,陈舍微边穿衣裳,边垂眸看燃尽的小香塔,一旁的香盒里还有不少幽绿的香粉,原来是谈栩然配好的松针香,佑他这好梦一场。

陈舍微在外虽说有人伺候,可在田头哪里能吃好睡好,总是缺觉回来找补,这一觉就补到月在南轩更漏长的时候了。

青松院里静悄悄的,不过从小楼回廊上望出去,还能瞧见几处院门边上零星灯火,是大宅里守夜的人。

谈栩然刚看着陈绛睡下,捉着一团月光从回廊上来。

夏日里她总爱着清浅颜色的衫裙,像是裁剪了月光所作,夜风拂动,衣袂飘飘,仿若瞬息间就要随风融进月色中。

陈舍微忽然奔到眼前,将她一把抱住,谈栩然猝不及防,手上灯笼都跟着颤动。

他们夫妇二人,论起来没有一个是正常的,谈栩然见怪不怪,轻抚他的背脊,柔声道:“晚膳都错过去了,可饿了?叫厨房做点什么?”

月亮这样好,灯笼那点子光都不显眼。

“我自己去做吧,夫人可陪我?”

陈舍微刚接过谈栩然的灯笼,递给守在水房里的给小荠收着,就见乌云吞月,四下一暗。

谈栩然晓得他黏人,捏着他的鼻子,嗔道:“那也顺道喂一喂我吧。”

撒娇卖乖,她自信手拈来,陈舍微也受用,大多数男人都受用。

可月的另一面呢?她诡异的,挑剔的,病态的阴面呢?

风移云动,月亮渐露,饱满如银盘,似乎方才瞬息的吞吃只是错觉。

夏夜的厨房里哪会存什么现成好吃的东西呢?

不过养着半桶正吐沙的花蛤,可以拿来配个绿豆粉吃。

陈舍微用了个偷懒的法子,泡软粉丝,切点油菜垫底,加上花蛤,再浇一勺他炸的蒜蓉辣酱,盖上钵盖大火煮开转小火,焖上一会就行了。

不用炒不用煸,可灶洞里一点火就热。

谈栩然坐在门边瞧他脱了衫子系上围裙,腰腹往上,这围裙的料子少得可怜,什么也遮不住,若是全光着,反倒没这般□□荡漾了,可偏偏……

“夫人坐这热吧?”

他先端来一个小圆凳摆在她手边,抽空给她萃了一盏冰茶。

茉莉花茶做底,前日熬了桃酱兑进去,这一盏茶看起来嫩嫩的,还浮着两点蜜粉色的桃块。

他搁下茶盏,自然要俯身下来,胸膛一下贴近。

谈栩然闻见蜜桃的香气袭来,甜蜜而不腻人,却叫人薄醉,忍不住伸出舌尖舔舐桃块。

微凉的桃块很快被唇舌搅热,齿根发痒,甚至想嚼咬一二。

月只照亮半室,而她和他掩在月色之外。

灶火炽热舞动,偶尔发出一声裂响,为吟声做掩护。

陈舍微有多少次觉得谈栩然的裙衫繁琐,就有多少次庆幸长长的裙摆可以随时扯来用做铺垫,令他们无往不利。

只一根柴火,却燃得整个灶洞火热明亮,也幸好绿豆粉耐煮,叫人遗在灶上那么久,还是那么柔韧有嚼劲,不至于叫人一搂起来,就寸寸断裂,又或是糊成一团,仿佛在低低渴求。

小圆凳上的蜜桃冰茶挪了挪位,搁下一钵热辣浓鲜的花蛤粉来。

谈栩然原本不饿,眼下也饿了,同陈舍微分吃了一钵粉。

他又抄起盆里盛着的一个番茄,掰开两半,露出里头的沙瓤和冻心,吃了好清一清口。

躺在回廊下望出去,藤条繁密,夜空被分割成无数小点,偶尔有一粒星嵌在藤叶之间,仿佛在对他们眨眼。

“就在这睡算了。”谈栩然在陈舍微怀里动了动,更蜷进他身子里一点。

她这种有意无意流露出的依恋,好比情动时骤然缩摆,同样叫他意乱神迷。

陈舍微见她装睡,更爱煞她这少见的娇憨之态了,索性将她一把抱起,抱回房中歇下。

竹椅在白日里躺着是凉快,夜深起露可不行啊。

八吉菜市的鲸骨和鲨鱼丸

泉州大小菜市总有十几处, 但若是家中来了贵客,总是要来陈舍微家宅附近, 这处被唤做八吉的大菜市买新鲜鱼获的。

寻常的菜市虽也有河鲜海产, 但总以家常口味居多,不比八吉菜市,更有好些江洋鱼获。

前些年海禁甚严, 若是架着远洋船只,偷偷出海捕捞被抓, 定然严惩不贷。

可闽地沿海自古就是朝海伸手要饭的, 只要不是远洋船, 倒也不十分禁止,但近海鱼获有限,更有许多鱼蜑豪强, 用围网托网,大钓标枪等渔具捕猎, 可谓是螺蛳壳里做道场, 再怎么热火朝天, 也是有限。

更有沿海县城由于鱼粮税额缺漏颇大,渔民也只有私下去远洋捕捞, 以填补赋税亏空, 而那些地方的父母官也为其遮前掩后,大开方便之门。

直到打了几场肃清倭寇的战,沿海稍微太平了一些, 又有官员上奏,说闽地靠海吃海, 断了财路, 民生艰难, 这才使得禁令松动一二。

再看八吉菜市上这些远洋的鱼获,可谓是明目张胆的罪证!但又有谁会去抓人呢?就连给朝廷的‘鱼贡’也尽是这些珍馐美味。

这所谓海禁,若是捆缚住了民生,迟早也是要崩裂毁灭的。

虽说闽地的渔民熟悉渔汛,但一网下去,也不笃定是丰还是欠,更不知网上来的是杂鱼还是鲔鱼群,又怎能像下馆子一样,随点随有呢?

来八吉买鱼,多是为了黄鱼、鲳鱼等海鱼,还有海鲈、鲥鱼这种生活在咸淡水交汇地的鱼儿。

陈舍微原以为带鱼这种生活在深海的鱼类,如今应该见不到,所以当他瞧见那一条如长刀银刃的带鱼时,惊讶不已。

守摊的是个同陈绛年岁差不多的女孩,正出神的瞧着她布衣袖口里掉出来的一只银铃铛镯子。

听到陈舍微这样问,她笑了起来,像一个不怎么光洁的苹果,透着粗糙而旺盛的生机。

“热天白鱼(带鱼)会来浅水湾甩籽,而且它们只是白日里沉在水里,夜里时常上来的。”大约是看他们一家三口面善,又个顶个的漂亮,女孩心直口快的道:“刚甩了籽的白鱼瘦不拉几,等冬至再来买吧,那时候最肥,干煎都出油!”

话刚说完,后腰叫她娘狠狠的掐了一下,女孩‘哎呦’一声,委屈的直瘪嘴。

从大暑到冬至,得有多久?其实日子过着过着,也很快。

女孩虽不是个会做生意的,但性子却很讨喜,陈舍微忙招呼她娘,道:“我订一尾白刀(翘嘴红鮊)。”

闽地的白刀与太湖里的银刀大约是同属的,但因地域的差异,滋味也有了不同,皮薄背厚,鲜美异常,细嫩丰腴,若是在清明前吃上这么一尾,连鱼刺都是软的。

一听这买卖来了,妇人笑得真心实意,又听陈舍微道:“若有好的黄鱼,也可以一并送到承天寺畔的陈府去。”

贵价鱼通常是不愁卖的,可哪天生意不好砸在手里了,能叫人怄一整天!更何况这些江鱼海鱼都是她家那口子和叔伯家的男人们一并出去打来的,江洋上讨饭吃,真真正正是风口浪尖上讨生活。

“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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