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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进村

 

出去的原因,段需和难得在梦里又见到了段然。

段然丢的时候才6岁,他出生在这样富足的家庭当中,本该获得所有的关爱与欢乐。但是乔镜华对段需和的付出甚至超过了段然,她一直说:小和,你是妈妈的第一个孩子,妈妈肯定最爱你,怎么可能因为弟弟出生就不关心你了呢。

如果不是因为他,妈妈就不会把弟弟给保姆照顾,就不会因为保姆的疏忽,让段然被人抱走。

乔镜华已经非常痛苦了,但是她还是安慰段需和:妈妈也不可能24小时都照顾弟弟,妈妈也有自己的生活,而且收养你是妈妈的选择,照顾你更是妈妈应尽的责任。小和,你千万不要因此而责怪自己,我们要做的就是永远不要放弃寻找弟弟,妈妈相信他一直坚强地生活着。

梦里的段然原本是婴儿的样子,段需和就像曾经无数次那样,轻轻抱起他,把手指放在他脸上磨蹭,听着他的笑声。

段然长得很快,他7岁的时候就相对早熟,从来不麻烦别人,学什么都很快,并且非常乖巧,每当段需和抱着他的时候,他都安静地把头埋在他的脖颈,就好像他们曾经在同一个子宫里酣睡。

曾经有一次段然生了重病,还对药物过敏,段需和整晚都睡不安稳,就像真正血脉相连的兄弟那样,梦里他的心剧烈跳动,醒来时一身冷汗,赶紧去看弟弟,发现他果然又复烧了,赶紧又叫来了医生。

后来他每次做噩梦的时候,都觉得是段然在外面吃苦,如果段然又生病了怎么办呢,如果没有人能够在夜里照顾他,陪伴他,他感到寂寞和难过,可怎么办呢。

梦里的段然突然长大了,变成了一个忧郁瘦弱的年轻人,有一张苍白的脸和单薄的身体,他看着段需和,露出一个很浅淡的笑容。

段需和的眼泪像泛滥的海水,哽咽许久,他问道:“小然,你觉得我做得对吗,月梨是很好的小孩。你不要怪哥哥把你的东西给她了,只要你回来,哥哥什么都可以给你。”

但是段然很快变了脸色,他仇视着段需和,更多的是不屑,他不想见他,觉得他不配在自己面前哭,毅然决然地走了,无论段需和怎么喊他,只能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

醒来时段需和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哭了很久,以至于难以躺在床上,也无法待在屋里,矮矮的天花板装不下他的心事,他必须找一个能透气的地方,否则就要被压垮了。

这段时间他已经把两间小小的屋子记熟,就算不开灯,也能顺利地走到院子里。

这里没有高楼,没有彻夜的霓虹灯,没有可攀星辰的烟花,镰刀般的弯月挂在天上,割开层层云翳,打落下来的光掉在河面上,竟也有粼粼亮色。

院门敞开着,院外树下站着一个人,其实是有些吓唬人的,但是段需和的力气已经都用在伤心上,便腾不出来害怕的余地。

谈择站在光与暗的中间,细密的枝桠把他的身影切割破碎,就更显得孤单,幽蓝的湖光映射在他挺直的肩膀上,镀了一层灼眼的银色。

听到声响谈择回过头,看着呆愣愣的不速之客,明确显露出他的不快。剑锋般伤人的冰冷神色,竟然与梦中的段然如出一辙。

早上段需和起晚了,他强撑着坐起身,睡眠不足让他的头昏昏沉沉,眼睛也又肿又痛。他撑着脑袋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夜里本来就容易胡思乱想,做噩梦更是害得他混淆虚实,走出院门看见谈择立于树下,恍惚间却觉得是弟弟来见他了,相顾无言,段需和无声大哭,连面前谈择的面容都模糊了,更让他觉得是段然。刚要拉住他,谈择一个错身躲过他的手,干净利落地回屋,甚至关上了门。

段需和现在很庆幸他就这么走了,不然自己梦游一样,不知道还要做出什么丢人的事情。

天一亮,现实就变成了一面光滑的镜子,把每粒灰尘都照出来,再丰沛的情绪也顿时干瘪,段需和只想洗把脸清醒一下。

他走到后院,拿出他平时用的那个脸盆,倒了点水进去,没有毛巾他只能用手洗,洗完脸又仔仔细细洗手。

忽然前院传来椅子摩擦的声音,段需和赶紧擦了手出去看。

原来是爷爷,他似乎想把椅子搬出去。老人的腿脚不太方便,平时姑且能够自己走路,但要是迈台阶或者搬东西,就很吃力了。

段需和帮他搬到了院子里,还把平时摇着的扇子也贴心带上了。

他抬起头眯着眼睛看太阳,还只是淡黄色的一个圆圈,就给自己也搬了一个凳子,和爷爷一人一边坐着。

老人一直笑眯眯看着他,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就又变回孩子了,段需和不知道怎么跟他玩,想来想去他拿出手机给爷爷拍照,挑了几个温馨的滤镜,拍完他给爷爷展示。

只是爷爷已经不懂照片里的人是自己,他只是看段需和笑,他也笑。

玩了一会儿,老人慢悠悠地说:“你要是有事就走吧,我一个人也能活得好好的。”

虽然这么说,他灰蒙蒙的眼睛却一直看着段需和。

段需和蹲下身,用老人同样慢悠悠地语气说:“我就在这里陪您,有事叫我就行。”

老人打量了他一会儿,突然变了一个脸色:“你是谁?”

他站起来叫人:“湖仔!老——”

虽然他情绪激动,口齿却变得很不清楚,段需和听不懂他后面在说什么,他吓得赶紧拨打急救电话,但是接线员说她们过来要两个小时,可能错过关键时间,让他先自行送医。

段需和慌了手脚,甚至不敢上前去控制情绪激动的老人,他颤抖着手在通讯录里疯狂翻找,想叫人来帮忙,老人半身趴在柜子上,推倒了一片杂物,似乎在找什么,段需和怕他万一找出一把刀来砍伤到自己,赶紧在边上把尖锐的东西都先抢走。

过了一会儿老人终于安静下来,他两手空空站在原地,他看着段需和,又好像看着他身后很远的地方。

“对不起,我这身病……”

似乎是在说这几个字,听得不甚清楚。

话没说完,他就倒下了。

人由太多东西组成,脏器、坚硬的骨骼、还有层层包裹的皮肉,段需和不明白,倒下的时候怎么这样轻飘飘地,碰到地上,只发出轻轻一声“咚”。

像一颗棋子被推倒那样。卧在棋盘上的时候,它也不知道这就代表输了。

帮着医生把老人推进去,段需和又马不停蹄去缴费,怕到时候有什么手续接不上。

具体的费用还要看初步诊断的结果,段需和拿着那几张浸着消毒水的白纸,茫然地站在病房外。上一秒他好像还在慢悠悠地洗脸,怎么突然就站在这生死攸关的门口了。

他想得太出神,连身后什么时候有人都没发现,谈择就像凭空出现一样,突然在背后叫他:“段需和。”

他是第一次在他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

谈择明显是跑过来的,胸腔急促起伏,呼出的气都是灼热的,周围没有医生,他只能问段需和:“现在怎么样了。”

段需和回答说:“刚推进去。”

实际上他也不知道进去多久了,他已经完全失去了时间观念。

看到谈择脸上的焦躁,段需和突然觉得不安起来,不由自主地说:“对不起,我没有……”

不知道该怎么说,具体是他哪里没做好吗,他也不明白,但是早上还好端端的人,在和他单独相处的情况下突然犯病了,现在还在里面抢救,总得有人为不好的事承担后果,不是他还能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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