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页
听着这些场面话,周琨钰有些倦怠,举着杯鸡尾酒,眼神滑过四周。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谈着善良与大爱、无私与付出,转转脖子继续往边上看时,倒忘了代珉萱会被纳入视野。
代珉萱不知在想什么,没看她。
周琨钰却像照镜子一般,从代珉萱身上看到了自己——
得体的礼服,优雅的仪态,甚至略矜傲的神情。
她们看上去一如往昔,没人知道她们内里正经历怎样的山呼海啸,电闪雷鸣。
像一颗坚果,无论内里被虫如何啃噬殆尽,外壳却连一丝缝隙都不见,美丽坚固如初。
周琨钰忽然想,那酒会上的其他人呢?
在一张张完美的面具下,她们的内里又是如何?
阴暗的欲念,卑怯的恐惧,贪婪的求不得,迷惘的快发疯。
她喝一口手中的软饮。
只可惜拿手术刀的人不能喝酒,若有点酒精帮忙,这种场合大概容易撑下去得多。
酒会结束,沈韵芝和代珉萱去见周济言,周琨钰称不想打扰爷爷休息,要到公寓处理些工作,便先绕路把她送回了公寓。
周琨钰算着时间她们已开远,连礼服都懒得换,裹了条披肩,又一次走出小区。
打车来了南汇景苑,因为她约了辛乔。
这次她来得早,门外并没有苦等的身影。她发现自己每次来这里都夹着一丝不安,因为总觉得辛乔不会再来。
走进厨房,她给自己倒了杯热水,端着马克杯踱到阳台。
眼前万家灯火,一如她那日在慈睦楼顶远眺时畅想的模样。
每一盏灯后,都是圆满的家庭,鲜活的生命。
无论社会如何变迁,环境如何恶劣,人们对于医生、警察,好像总保有一份特殊的期待,因为她们是亲手与生命打交道的人,她们的良心,守的是一方安宁的生命线。
良心?
周琨钰手指摩挲了一下马克杯,在杯壁上印下浅浅的指纹。
从小在周家长大的她有这东西么?
她学了聪慧,学了冷静,学了坚决,学了力争上游,可良心是什么?
她本想用“这题无解”的答案搪塞自己,可脑子分明映出了辛乔一双清亮的眼。
这时传来低低的敲门声,两下,就又恢復了安静,好像只是人的幻听。
周琨钰踱到门口,拉开门。
楼道暗着,辛乔的身影暗着,垂眸望着墙角,好像在为屋内灯光晃到她眼这件事而十分的不耐烦。
周琨钰忽然有些心酸。
从什么时候开始,辛乔这样的人也会讨厌起光亮呢?
大概从她把辛乔正式拉入自己的幽暗世界开始,从她让辛乔跟她一起躲在这见不得人的公寓开始。
辛乔不看她,垂着眼眸沉默的走进。
周琨钰在她身后默默的关上门。
事情怎么就发展到了这地步。不见的话,会想念。见面的话,一次比一次更凝重。
辛乔在沙发上端坐,周琨钰则倚住沙发一角。
还好她手中的水杯热汽未散,抿一口,总能在唇角熏染出淡淡的笑。
辛乔瞥她一眼:“你笑什么?”
周琨钰:“在想你什么时候说出那句话。”
——“我来跟你偷情。”
那样她就能放下马克杯,跟辛乔缠吻在一起,在薄汗与站立、在紧绷的双腿和忘乎所以的浪潮间,暂时忘了那些需要面对的事。
可辛乔咬了下唇角,问:“上次送到医院的那位病人,怎么样了?”
周琨钰又笑了下:“她会康復的。”
她说这话时眼里没神采,瞳仁像鸽子羽毛一般灰扑扑。
辛乔想:周琨钰对自己的职业不自豪么?
就辛乔自己而言,无论生活给了她多少响亮的耳光,可当她亲手解除一颗颗炸弹的威胁时,她是自豪的。
那样的底气让她坦然走在日光下、月光下,走在春天的风和冬天的雪中,从不弯折自己的背。
周琨钰为什么是这样的反应?
她开口问:“你上次说的那新手术法,进展怎么样了?”
周琨钰用眼尾看她一眼,不答话。
辛乔:“问你呢。”
周琨钰:“你很想快点结束现在这种躲躲藏藏的局面,是不是?”
辛乔忽而坐近她。
当周琨钰的脸映进她瞳孔,她发现自己对周琨钰的感觉很矛盾也很复杂。
和周琨钰私会时,她是羞耻的。看到手术室外坚定的周琨钰时,她是骄傲的。看着周琨钰一身香槟色礼服、耳垂上的钻石不知价值几许时,她是厌恶的。可一旦只看着周琨钰的脸,她又是欣悦的。
她看着周琨钰很肯定的回答:“是。”
“周琨钰,我想你正式当我女朋友,不用躲也不用藏。”
周琨钰的肩膀凝滞一瞬。
笑道:“就算这条路很难,你也不怕么?”
“是怕的。”辛乔目光坦然:“就像我说的,排爆的时候我也怕。可有些事,不是怕,就可以不去做的。”
周琨钰看着她眼睛,那漆黑如墨的瞳孔里,隻映着周琨钰一人。
“你根本就不愿意躲和藏,那你还一次次到这间公寓来。”
辛乔:“我是不认同你一直拖着,可不让你按自己的想法走一遍,你不会甘心,你会想,那些都是你的家人,哪怕他们不够重视你的感受,也没必要到撕破脸那么决绝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