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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穿好睡衣,躺进被子,背对代珉萱而眠。
浴室里哗哗的水声传来,是代珉萱去洗了。
接着连最后一盏夜灯也熄灭,房间里陷入彻底的幽暗和静谧。
周琨钰有些睁不开眼,直到一个散发着清苦香气的身影,静静站到她床边。
周琨钰这时才意识到——今晚她与代珉萱是同住一个房间,而且,只有她们两人。
代珉萱在一片黑暗里轻唤她的名字:“阿钰。”
此时,邶城旧筒子楼里,辛乔翻了个身。
她上床早,但并睡不着,就那么仰躺着望向天花板。
其实没开灯,一片幽暗,什么都瞧不清。
辛乔只是忍不住想:周琨钰和代珉萱在一起,现在,在干嘛?
湖城酒店房间里。
黑暗里代珉萱轻轻坐到周琨钰的床畔,隔着被子,一手搭上她的肩。
周琨钰的身形僵了下。
代珉萱的声音放得很轻:“为什么一定要选一条难走的路呢?”
周琨钰一直背对着代珉萱。
听她说完这句话,却从一片黑暗里坐起身来,转身面对着她,拢了拢肩头披散的长发。
“阿姐,我能牵一牵你的手么?”
代珉萱一怔。
把自己葱白的手指交过去。
黑暗是土壤,周琨钰身上的菖蒲香和代珉萱身上的白芷香,化作有形的藤蔓交迭在一起。
代珉萱的声音是藤蔓上的叶:“阿钰。”
“周五我跟韵芝阿姨说要带你出来,阿姨默许了。”
她的声音很温雅,但被夜色罩上一层蛊惑:“你懂不懂这意味着什么?”
她握着周琨钰的手:“你看,我们真的只需要付出一些代价。”
“就可以换来我们的自由。”
身边的夜色化为更加浓稠的沼泽,她拉着周琨钰身陷其中。事实上她们从小就是这样过来的,彼此依托,彼此取暖。
代珉萱身上的清香在不断软化人的意志。
她为周琨钰指引的,是一条最好走的路。
家在,家人在,甚至曾经悸动过的人也在。她看上去什么也不会失去,除了自己的良心。
而良心是什么?
是看不着摸不着的东西。
周琨钰过往几十年的人生都是这样过来的。
而此时只要她的手指轻轻往上攀援,代珉萱像南方秋日的空气一样,做好了准备迎接她。
她为什么一定要选一条更难的路?
她在挣扎什么?
代珉萱那眼头微微下压的一双眼,蒙着水光,在一片黑暗里,隻对她一人透出暧色。
周琨钰忽地轻轻笑了一声。
代珉萱是从这时开始意识到,周琨钰想要与她牵手的目的,可能与她所想象的不一样。
她的指尖颤了颤,问周琨钰:“你笑什么?”
周琨钰只是在笑,她早就发现了,代珉萱的眼睛和辛乔那么不一样。
辛乔的眼哪怕在夜色里,在渴念中,也是清亮亮的,黑与白之间有着凛冽的界线。
“阿姐。”周琨钰说:“我小时候难过了,你很多次这样牵过我的手。”
在她第一次看到周承轩命人把过世的鸽子埋在竹林以下,吓得整夜睡不着时。
在她想讨要沈韵芝的一个拥抱,而被沈韵芝冷漠拒绝时。
在她拿不到好成绩,周承轩阻止了沈韵芝训斥她,而把她关进黑暗的书房不许开灯时。
很多很多的时候,是代珉萱想方设法的悄悄出现,牵住了她的手。
那时候代珉萱的手那样暖,暖得像是那栋冰冷老宅里的唯一慰藉。
后来她们长大了,在沈韵芝找她们谈过一次话后,代珉萱主动切断了两人间默默涌动的暗流。
但周琨钰觉得,她其实从来没有真正怪过代珉萱。
她总记得代珉萱小时候一次次牵住她的那双手,是软的,暖的。
代珉萱是一个有温度的人。
所以当后来,记者找到她们,把周承轩医疗过失的往事告诉她们。她也慌了,一次次私下里跟代珉萱谈,这件事到底该怎么处理。
她不是没有胆怯,或许她只是想要代珉萱跟她站在一边,跟她说一句:“阿钰,你放心去做,我永远做你的后盾。”
那明明是她从小信赖、从小仰望的阿姐啊。有那样一双温暖的手的人,怎么能是一个没有良心的人呢。
这是周琨钰长大以后,第一次像小时候那样,紧紧的、依恋的握住代珉萱的手。
代珉萱逐渐意识到——
这是一场告别。
自幼长在幽暗大宅里并蒂而生的植物,终究是长成了截然不同的方向,一朵向阴,一朵向阳。
周琨钰轻轻放开了代珉萱的手,她不是没有留恋,就像她对过往三十年的人生,不是没有留恋。
可是她笑道:“阿姐,你知道我为什么同意跟你来这里么?因为我想看一看,在亲眼见过姑婆后,我还会不会有丝毫的动摇。”
“我再认认真真跟你说一遍,我隻爱过一个人,她叫辛乔。这一次,请你好好记住她的名字,因为以后的人生里,只要你看到我,就会看到她。”
周日早上,辛乔在厨房里撑着流理台,望着窗外,秋日里的太阳终于不再那么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