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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雪宁愣住。
这里可是天牢,两人中间搁着厚厚的牢门,要怎么进去?
却没想到那少年扶了一把边上冰冷的墙壁,竟然有些费力地起了身,站起来走到那牢门前,将那一圈一圈缠在上面的锁链解了开,像是在自己家里似的,拉开牢门,摆手相迎。
姜雪宁目瞪口呆。
这时候她才忽然想起,上一世燕氏一族出事之后,燕临其实是来找过自己的。之后她才知道勇毅侯府出了事。
试想一下,如此重罪,燕临怎得脱身?
如今这牢门就这般随意地用锁链搭着,几乎一瞬间就唤醒了她上一世的记忆,觉出了其中不寻常之处——看似是被流放,然而暗中却享有这样的自由,勇毅侯府彼时的处境,当真是所有人以为的那样差吗?
燕临仿佛猜到了她在想什么,眼看着她站在外头半天不动,终于没忍住伸出手去一把把她拽了进来,道:“一看你这样就知道这些天担心坏了,也不想想我侯府好歹也是京中两大高门之一,在朝中根基深厚,且还有你这个机灵鬼提前来通风报信,让我们能提前做好准备,哪儿能真的落入完全不能翻身的窘境?”
姜雪宁眨眨眼还是没反应过来。
被燕临一拽,她没留神踉跄了一步,还好燕临反应快,扶了她一把,才没让她摔倒。
这般有点呆呆傻傻的迷糊样,着实令燕临叹了口气:“看着你这样,便是回头我去了黄州,只怕都放心不下。”
姜雪宁道:“我没有那么傻的。”
燕临便坐在了墙角那甚至说得上是简陋的床榻上,也拍了拍自己身边叫她来坐,道:“我知道,真傻也不至用周寅之暗中通报消息了。这回也是他帮你进来的吗?”
姜雪宁点了点头。
燕临于是道:“此人野心勃勃,不过也无甚大碍。墙头草,风往那边吹便向哪边倒,只要你是那股最强劲的风,他们便不会离开你。只是若你无心去做那股强风,到底还是小心一些的好。”
这一点姜雪宁知道。
她坐下来,低垂着眼眸,静默不语。
在这窄窄的、阴暗的囚牢里,少女与少年并排坐着,就好像是很多年前那些悠闲的、慵懒的午后,一道爬上了院墙,并排坐下来一起剥那刚采回来的鸡头米,彼此相视而笑,两条腿都挂在墙下晃荡;又像是偷偷溜到佛寺的后山,靠在那巨大的佛像背后,一道把手放在嘴边,向着对面的山谷大喊,惊飞了栖息的群鸟……
过往时光,在这一刻静默地流淌。
她和他的影子都投落在潮湿斑驳的墙面上,被墙上那些堵满污垢的裂缝连接到一起。
燕临忽然就很舍不得这座京城。
因为这里有他想念的人。
他转过头来望着少女恬静的侧脸,忽然问她:“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姜雪宁说:“只是想来陪陪你。”
说什么也不知道,但这般一起坐着,仿佛就已经很安心了。
少年的眼底氤氲了几分雾气,笑起来时便格外有了一种动人的意味,隻道:“你对我这样好,我也对你这样好,可为什么你不喜欢我?”
姜雪宁埋下了头去,无言。
过了很久,那摇曳着的昏黄的光影里,才浮起了她的声音:“跟你没有关系。我都说过了,我是个坏人。”
燕临却还是望着她,不曾移开自己的目光:“那是怎么个坏法?”
姜雪宁的记忆忽如奔流的长河,又回溯到了上一世。
这一世的燕临真的没有任何不好。
只是刻在她记忆里的伤痕实在是太深了,以至于无论如何都无法将其抹去,隻好远远地避开,尽力地弥补……
“我做过一个梦。
“梦里我傻傻地跟你说,我想要当皇后。
“你就变得很生气。
“后来我当了皇后,你也回来了,然后和别人一起,把我关了起来,对我好坏好坏……”
姜雪宁的声音有些烟云般的缥缈,前面还轻轻的,后面却好像琴弦般颤了一颤,但很快又稳住了,只是眨眼看着前方的瞬间,滚烫的泪珠却忽而滑落。
她想,这一刻自己是懦弱的。
抬手若无其事地把眼泪擦了,她还笑:“我是个胆小鬼,梦里面你可吓人了,所以就不喜欢你了。这样还不够坏吗?”
说的明明是梦,可她眼泪滚落的那瞬间,燕临却觉得自己一颗心都被揪住了,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来。
就好像真的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世上怎么会有人因为一个梦就不喜欢人了呢?
可此时此刻他竟不忍去深究,只是道:“那怎么能说是你坏呢?分明是你梦里的我,太坏太坏,才让宁宁不敢喜欢我。”
少年的声音是这般体贴而温柔。
相比起来她的言语像极了无理取闹。
姜雪宁一下就哭了出来,眼圈红了一片,想止也止不住,惹得燕临无奈地上来抬了手指给她擦眼泪,还问她:“你想当皇后吗?”
来之前姜雪宁想的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哭。
然而眼泪控制不住掉下来时,便觉得丢脸。
她退了开,胡乱举起袖子擦眼泪,也避开了少年灼然的目光,闷闷地道:“都说了是梦里,现在不想的。不过那可是皇后,谁不想当人上人,想想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