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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府依河,却在深巷之中,柳舒若不指给秦大瞧,她甚至没瞧见那甚是不显的大门。巷口确有个推车卖醪糟的婶子,瞧见柳舒连忙招呼,道:“姑娘去哪儿了?许久时间没见,前阵遇见大公子,说你去江南见刘家姑娘了。这会儿可是刚到家么?”
柳舒在她那称了一碗醪糟,连碗钱付下,笑道:“昨天晚上刚到,怕吵着爹休息,在外住了。你身体好么?”
“好着好着,我早上还瞧见柳老爷在门口站着,原是姑娘要回家了。”
柳舒笑笑,领着秦大到门前,秦姑娘到这便止了步子,在上马石旁站住。柳舒回头去看,秦大推推她,道:“哪有外客不经通报就进内宅的规矩?阿舒,你先去吧,我在外等着。”
柳大小姐将醪糟往墙上花窗缝旁一搁,拽着秦大:“你怎么算是外客?阿安是以何种身份陪我回来的,这会儿便忘了?真也好,假也好,如今就是这般,你若不肯认,那我必定要被我爹关在家里,不让出去了。来时七拐八绕地也要跟过来,到门前就害羞了?”
秦大笑着将她往侧门处一转,道:“我没忘,我记着呢,等下就是柳伯父把我腿打断了,也没有要把你留下来的道理。只是你爹娘定是想你想得紧,我与他们素未谋面,还是你们一家人先痛痛快快聊上一聊。待你哄得柳伯父心情大好,再出来叫我,就当让我免几句骂,如何?”
她这样说,柳舒不情不愿地摘下开着的门锁,要往内宅去,走两步又回头同她道:“阿安便在外边等着我,可不要去别处。”
待到秦大点头应下,她这才三步两退地往里去。
柳舒进门时,她爹柳复正在堂上喝茶,手里拿着一卷书,好似没看见她一样,目不转睛。家里时常伺候的嬷嬷久不见她,欢欣异常,只是不敢吵着柳复看书,接了柳舒手上的醪糟就去后院叫柳夫人。
待到四下里没了人,柳舒笑嘻嘻地凑上去,往她爹身前一蹲,给她爹锤膝盖,笑道:“阿爹今天在看什么新书?”
柳复哼一声,膝盖一动,将她手避开,冷声道:“起来坐着,这般成何体统,当真是规矩全忘了。”
柳舒拿炉上水壶给柳复添茶,搬来个小凳在他跟前坐下,也不搭腔,乖乖巧巧地低着头,好似在悔过一般。
她父女二人这样坐了片刻,门外响起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柳夫人口中叫着“我的那个孽障在哪里”,推了门进来,瞧见她,眼里直淌泪,上来两步将柳舒脑袋拍得啪啪响,一把抱进怀里。
柳舒还未来得及跟她娘互诉衷肠,就听见柳夫人将手一松,喝道:“混帐东西,还有你坐的份,站起来!”
柳姑娘“噌”地从凳子上跳起来,在一旁站了,看一眼柳复,柳复仍是面无表情,目不转睛。
“你爹身子不好,我去城外吃斋念佛的功夫,你就跑出去了!若不是你哥哥说你去江南见刘家姑娘,我还道你给花子拍走,不知卖到哪里去。现下知道涎皮赖脸地回来认错了?”
“我还没找他算帐呢,他倒好意思恶人先告状了,”柳舒嘟囔两句,“娘,您坐您坐,我哪敢偷跑了去?这件事嘛,它事出有因,我既然回来了,自然要跟您和爹说个清楚,您看行不行。”
“我看你呀,还是在家老老实实待着,早前惯着你。如今年岁到了,再不找个好人家,到时爹娘去了,谁来管你?”
柳舒将眼一眨,笑道:“不错,是该嫁人了。”
柳夫人瞧她模样,疑道:“你这般模样,是遇见什么人,心里有想着的了?”
“娘亲真是神机妙算,一猜就知。”
柳舒忙凑上去,给她娘捏肩捶背,拍起马屁来。
“你是我肚子里掉出来的肉,我如何不知你心思?这是何处人,家中什么模样,何处认得的?不论如何,还是需得过上父母这道,寻个良人才是。你现在这般年纪,总是见着一点好就喜欢,不晓得往后日子长着呢。”
“哼,她一个混不着调的,懂个什么,无非是遇见些什么只会舞文弄墨的酸儒罢了。”
柳复一句话说完,屋中人如没听见一般,柳夫人手帕甩了他一下,让柳舒挨着自己坐了,将她手一握,细细打量一番,道:“这人现在何处?若是隔得远,叫你哥哥带着媒人去看一看,我与你爹不便远走,还是得谨慎为上。”
柳舒笑答道:“她姓秦,家就在闽州府。祖上清白,父亲因着兵役,战死了——诶,爹,上次征兵是何时来着?”
柳复这才翻了一页书,道:“建平七年吧。”
“是啊,娘,她爹建平七年时没了,去岁她娘回乡时逢着大水,也没了。”
“倒是个苦命的孩子,”柳夫人一忖,“但你也不能跟着他吃了苦去。”
柳舒这便来了劲,将秦大如何好,如何体贴,如何细心,讲得是绘声绘色,眉飞色舞。柳夫人听来,心里已对秦大有五六分满意,再听柳舒讲得那秦卜如何欺人太甚,想吃绝户,秦大如何再三隐让,又皱起眉来,心道这孩子着实柔善了些,却不知能不能撑得起家来。
她母女两个聊得开心,柳复在旁咳嗽一声,打断她二人,放下书,道:“听着倒是个良家子,其父又是为国战死,说来也算是忠良之后。他念过书么?”
“念过,夫子是景泰年间的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