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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姑娘讪讪地“哦”一声,一步三回头地领着人往回去。
秦家堂屋不大,天地牌位之下,四张椅子留着坐父母,秦大爹娘不在人世,那边就放着挂红的牌位。农家结婚没大户人家那么多规矩,一者拜天地,二者拜父母,拜完父母需得敬上改口茶,柳舒大大方方地叫了爹娘,反是秦姑娘憋红半张脸,声音打着颤,看柳复夫妇喝了茶,颤颤巍巍地叫了声:“爹、娘。”
柳夫人有心逗她,笑道:“这倒是个害羞的孩子,怪不得小舒说她要娶安儿。正巧,你俩夫妻一人一个样,也不折腾,往后她有什么做得不好的,你隻管来跟我告状,娘没有偏心的道理。”
柳舒藏在喜帕底下“噗噗”地偷笑,四处吵闹,只有在她旁边跪着的秦大听见了。秦姑娘大庭广众不好闹她,隻得红着脸认下。
拜过父母,便是夫妻交拜,谢过宾客,送着新娘子入新房,等着夜里洞房花烛。床上被子已经全部换过,红床单上铺着核桃、花生、莲子、红枣。合卺酒的瓠在桌上放着,彩绳在两个瓢中间打着个同心结,小盘里铺着一层糯米,上面放着剪子与红绳。
秦大暂时关上门,将好奇的人都挡在外面,牵着柳舒到床边坐下,在碟里拿了点一口就能吃下的小点心在她手里。
“饿不饿?等下我就从外面把门锁了,不叫她们来烦你,你偷偷吃点东西垫垫肚子。盖头闷不闷,要不要揭下来。”
她不敢去揭,隻拿手去把玩喜帕下的穗子,柳舒捏着她手,笑道:“干嘛?这可是晚上等你来揭的,现在就拿掉,我可不认帐。”
秦姑娘想她得很,唉声叹气地跟着坐上床沿,抱着柳舒靠在她肩上。可惜这成亲的大事,没道理新郎官也跑没影的,她还没跟柳舒腻够,秦福就着急忙慌地敲响了窗子,叫她出去喝酒迎宾。
柳舒将手心那几颗果子捏在她手里,笑道:“今日可不许喝太多,洞房花烛夜,你要是醉倒在床上,那可就是我娶媳妇了。”
秦大挠挠她,好生不舍地松开:“阿舒饿了就吃些东西,我还要回来同你……”
她含含糊糊把后面几个字吞进去,秦福敲窗户敲得厉害,没奈何,隻得起身出去,从外面搭上门,免得有人来扰。
世上两遭酒最是逃不过,便是那大小登科,前者琼林宴,后者成亲礼,都是人世间的欢喜事,旁人庆贺,万没有给别人甩脸子的道理。
秦大怕酒喝得太多,自己胡言乱语,叫秦福拿黄酒来,黄酒一时半会不醉人,只是后劲足,真喝得七荤八素,就只能柳舒照看着了。阿舒是她自己人,一点儿没有怕。
宴席正是热闹时候,她刚出门,秦贵那边就出了粉蒸肉和扣鸡,帮工手上一条长菜板,嘴里喊着“开水来了!端菜!”那人挤人,背靠背的宴席里,能走得如鱼得水,菜板上十来二十个盆子,汤也不撒出来一点儿。
打酒的一桌一个粗瓷碗两个杓,喝酒的挨着酒碗坐。新郎官还没出来,桌上已经有人喝得醺醺,拉着旁边的亲朋高声吹牛去了。
敬酒先从长辈起,秦福端酒,秦大刚到柳复他们那桌上,还没端酒杯,柳夫人先趁着四处吵嚷热闹着,还没人发现秦大出来,按着她在桌上坐了。
那桌上有副没用的碗筷,碗里一块糯米饭,两块蒸排骨,新上的粉蒸肉还热乎着,顶上卧着个大鸡腿。柳夫人将碗筷端给她,卿婶打了碗肉条粉丝汤给她,柳夫人先笑道:“小舒出门前可跟我再三叮嘱了,让你吃饱了再敬酒。要是叫她知道你空着肚子喝,我这个做娘的也要挨骂。”
卿婶又换了她爱吃的红薯丸子到她跟前,接着笑道:“那可不是,今天可是大日子。村里这些人你还不知道的?一群没规矩的东西,真给你喝得烂醉,晚上还要不要洞房了?你不打紧,你媳妇心里难道不担心的?赶紧吃。”
秦大笑笑,连声应着,端碗就来吃。柳夫人这边问她有什么爱吃的,有什么忌口的,卿婶提溜着秦福耳提面命,到是有不长眼的混帐拉着秦大要多喝,就说没酒了,隻管去骂,出了毛病算她的。
两兄弟吃得肚圆饭饱,秦大还留了点儿肚子装酒,端着酒杯站起来。她家中不曾如此热闹过,难得喜事,想着爹娘,想起自己这般身份,本是要孤苦一生的,谁成想天可怜她,竟还能有个人陪着。
她自己欢喜,看着柳复夫妇,反又觉得自己骗他们骗得狠,心肠里转过两遭,眼里竟泛起些泪,秦姑娘端着酒杯对柳家父母道:“爹娘能准我娶走阿舒,已经是天大的恩情。我是个没本事的农家子,没什么飞黄腾达的机会。只是阿舒在我这里,一定不会受着委屈,她往日在家是什么样的快活,在我这儿,千百倍的也肯给她。爹娘尽管放心……”
她喝了一杯,又斟上一杯,笑道:“今天是喜日,本来不该说这样的话。可我爹娘都死得早,人间的事哪有定数。若是我和阿舒能顺顺利利活到老,我也发个劲儿,比她死得晚一些,不叫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呆着。”
说罢,秦大饮尽这杯。柳复不是个能说好话的,隻拍着她肩膀道好,柳夫人落下几颗泪来,吸吸鼻子,不想叫她丧着,打趣道:“你有心,我们都看着。旁的我也不说什么,你和小舒,什么时候生两个外孙来,给我们看看,带一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