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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跟她说这是很难的,因为“世界”这个概念由人创造,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有利益就有斗争,斗争就容易流血。她不信,我就开玩笑地说她傻。
时间久了,我差点忘了她其实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她会配合我避开我不想谈的事,但她又想告诉我,她是可以帮我的。所以她特地提醒我,她是我的援助律师。
我难道真的听不懂吗?
我深吸一口气,大拇指靠着食指握成了拳,指甲在食指侧边摁出了一道印。
长这么大,我还从来没被什么人关心过。
要是再跟她聊下去,我说不定会感动得哭出来,所以我跟她说我知道了,有困难一定找裴律师,只是公交快到了,得先挂电话了。
“好,”她轻快地应了一声,嘱咐道,“你到家了记得给我发个信息。”
“嗯,我会的。”
挂了电话之后,我忽然听到一阵啜泣的声音。
我伸手在自己脸上摸了摸,又放在喉咙上感受了一下——确实不是我在哭。
说公交车要到了是骗裴以北的,但是刚刚……我似乎也没见谁到这个公交站来。
我仔细辨别着啜泣声的来源,一步步地朝这个方向靠近,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最后,我发现这个声音是从广告牌后面传来的……
虽然我偶尔也认为,情感是上帝创造出来用于玩弄人类的,但我依然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我一鼓作气,一个大跨步就迈到了广告牌后面——原来是一个女生蹲在这里哭。
她的两隻手放在膝盖上,把头深深地埋进了臂弯里,脊背一下一下地抽动着。她看上去不是瘦子那一类,但绝对不胖,尤其是这样蜷缩着,广告牌的一个支脚被路灯照出影子,完全笼罩住了她。
我隻站在距离她几步远的位置,可她一直自顾自地抽泣着,像是在压抑哭声,丝毫没有发现我。
一道车灯由远及近,停在了站台边。这回,我等的公交车是真的到了。我回头看着车门打开又关上,却没有从她身边走开。
行人道上有几个路过的人,朝我们投来了好奇的目光,很快就走开了。路边的一家奶茶店,现在生意不太忙,店员就趴在收银台上朝这边张望着。
渐渐地,蹲在地上的女生像是哭累了,她脊背抽动的频率降低了下来。
她抬起头,用手肘支着下巴,深吸了两口新鲜空气,涨红的脸渐渐平复下来,然后顺着广告牌一滑,坐在了地上。
我把双肩包背到胸前,从里面抽出了几张纸巾。她注意到我的动静,转过头从下到上打量了我一番,最后视线停在了我的脸上。我顺势把纸巾递给了她。
她接过纸巾,往脸上胡乱抹了一把,问我,“你为什么看起来一点都不同情我?”
……我一阵无语,反问她,“我为什么要同情你?”
“一般我碰上一些倒霉事的时候,那些男的都会很同情地看着我……”她把视线从我脸上收回,凝视着前方的空气,说,“然后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
我思考了一下“无关痛痒的话”都有哪些,现学现卖地说,“哭这么伤心,被男人甩了?”
她没看我,只是伸出一根食指左右摆了摆,骂了我一句“庸俗”,随后她说,“我哭是因为,我被钱甩了。”
“就这么点事,谁还没被钱辜负过呢?”我冷笑一声,又从包里连抽了十几张纸巾塞给她,摆摆手就要走,说,“都给你了,不用谢。”
她把纸巾放到大腿上,然后忽然伸长手臂抓住了我,利用她整个人的重力把我拖在了原地,“要不你跟我说说,钱是怎么辜负你的吧。”
“我不想说。”我想也不想地拒绝了她。
我试图把手抽出来,没想到她索性就着我的力气站了起来,跟我一起撞到了广告牌上,手却还是牢牢地抓着我。
她的脸离我很近,眼里目光如炬。我注意到她是单眼皮,眼角略微上挑,哭过之后更显得眼睛肿,鼻头也有点肿,红红的。所以我对她说,“别这么看着我,你现在很丑。”
“你才丑呢!”
她抓着我的手用力晃了一下,我的指关节撞到了广告牌发出“砰”的声音,我连忙低头去看广告牌,还好,没坏。
“你把手松开。”我冷着脸说。
“不要。”她不但没松手,反而把我扣得更紧。
“我再说一遍,松手。”我半劝半警告地说,“我喊人了啊!”
“你喊吧。”她对着我眨巴眨巴了那双浮肿的眼睛,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我拗不过她,无奈地说,“我会报警的。”
“我就想找个人聊聊,你都给我纸巾了,为什么不能陪我聊会儿呢?”
“……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吗?”
……
接下去的半小时里,我跟这个自称邵嘉越的人,从蹲在广告牌的背面变成了靠着广告牌坐在地上,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热切交谈着。
她跟我讲了她的上司是如何如何地贬低她,同部门的前辈又是如何如何地甩锅给她,人事部门又是如何如何地看人下酒菜。
我抱着礼尚往来的想法,跟她说了我的老板是如何如何接纳了一个创业公司,我又是如何如何一步步沦为了共享员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