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页
我想立刻告诉裴以北这件事,回头却没看到她的身影。我不安地在大厅里环视了一圈,最后看到她正站在陈超旁边,陈超被戴上了手铐,除了派出所的民警,她身边还多了一个年迈的女人。
我松开吴拥,朝她小跑过去,裴以北显然比我更早认出了这个年迈的女人——
她是昨天来向裴以北求助的老妇人,陈超就是她的儿子。
“求求你们放过我的儿子、求求你们了……这当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我儿子不会是那种人的……”
这是我去做笔录之前,最后听到的那位老妇人的祈求。
她双膝跪地,任凭旁边的人怎么劝、怎么拽都不起来。她先是声泪俱下地向穿製服的民警哭诉,说陈超肯定是被冤枉的,随后又转向裴以北,质问她不是说可以帮她的吗,为什么现在要反过来害她。最后,她转向陈超,一遍遍地要求他为自己辩解。
所有人都在向她解释,可她根本不听,她只相信自己所认为正确的。
在这位老妇人的眼里,生命的唯一意义就是她儿子。
年轻民警招呼来一个跟他年纪相仿的女同事,他们一起帮我重新做了一份笔录。随后,他们带我去做了伤情鉴定。负责伤情鉴定的医生认为,这样的证据已经足够证明陈超的暴力行为,所以省去了提取指纹的步骤。
忙完这一通,我向他们简单陈述了我作为被拐卖儿童的来龙去脉,并且提出我要追究吴拥和刘春华的刑事责任。
“你的亲生父母跟他们做过协调了吗?”他们问。
“我妈妈已经死了,而且我认为,他们的收买行为对我的亲生母亲南亦嘉的死亡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至于我的亲生父亲,他已经组建了新的家庭,没有跟他协调的必要。”
闻言,他们互相看了一眼,默契地停下了追问。
再次回到派出所的时候,下航村已经进入了日暮时分。
我走进派出所大厅,这里的热闹已经散去,恢復了忙碌的样子。他们让我坐着稍等一会,去核对一下信息就给我办户籍迁移手续。
裴以北第一个跑到我身边,她偏过头靠近我,小声地问,“你跟他们说了吴拥和刘春华的事了吗?”
“说了,我说我要追究吴拥和刘春华的刑事责任。”我点点头,给她看了眼手里的户口本,说,“他们人挺好的,还陪我回去拿了户口本。”
“怪不得……你回来得还挺是时候,下午派出所里都忙翻了,又是陈超妈妈、又是吴拥和刘春华,还来了刑侦支队的人,几分钟前刚走。”
“现在是什么情况?陈超人呢?下午的时候,吴拥不是也在吗?”
“全都被抓起来了……”裴以北牵着我在休息椅上坐下,低声说,“刑侦支队的人来过之后,他们俩就都被采取了强製措施。家属接到通知,过来办理保释,结果查出吴拥前几天被指控过强/□□女,而且莫名其妙就结案了,最后就只有刘春华办理了取保候审。”
“嗯……但是取保候审是什么意思?”
“就是保释,现在应该回家了吧。”
“可是我刚从那边拿了户口本,没看到她啊?”
“她也刚走没几分钟呢。”
裴以北停顿了一会,还想说什么,一个夹着公文包的男人走了过来,人高马大的,挡住了光线。他激动地握了握我的手,说,“你就是砍了陈超的那个小姑娘吧?那个畜生还真是死性不改!”
我假笑着缩回手,问他是谁。
“我就是前几天揍他的人!”他骄傲地拍拍胸脯,在我旁边坐了下来,说,“这个陈超啊,在厂里不老实干活,整天就想着骚扰我妹妹,我去警告他,他竟然还先动起手来了,前几天还跟我来过这里呢。”
陈超、骚扰妹妹、正当防卫、被打……稍一整理,我就发现他说的和陈超妈妈说的,完全是不同版本。
我转过头,求助似的看向裴以北。她抿了抿嘴唇,点着头朝我旁边的男人瞥了一眼,示意现在听到的才是正确版本。我回过头,问他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我就被劝调解了呗,让他赔的钱到现在一分也没收到……”男人摇着头翻了个白眼,义正言辞地说,“没想到今天又出了这样的事,那我就觉得不能就这么调解了啊,这种人一定得给他关进去!”
我连连点头,在他强烈的正义感之中结束了谈话。
户籍迁移的办理出了点小插曲,我被告知明天还得跑一趟。我走出户籍办公室,发现裴以北已经不在原来的座位上了。
角落里,裴以北和陈超妈妈并排坐着。陈超三十岁的话,她妈妈最多也就六十岁,现在看起来却像个年逾八十的老人。她眼睛红肿,发丝凌乱,脸上的每一道褶皱都镶嵌了生命的苦痛。
我没有等太久,裴以北就结束了跟老妇人的谈话。我边跟她一起往外走,边问她都跟陈超妈妈说了什么。
“也没说什么,我本来想开解她,后来发现她对陈超的执念已经根深蒂固,到了我力所不能及的程度,就隻好安慰她几句了。”
“那你安慰她什么了?告诉她‘明天会更好’,还是‘你儿子一定会没事的’?”
“我跟她说,爱不等于溺爱,无止境的纵容,反而是在害人。”
“可是我不想你爱我……”我委屈巴巴地说,“我就想你溺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