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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裴以北理所当然地点点头,说,“如你所愿,我溺爱你。”
“你刚刚还说这是在害人呢?”
“那是因为他们认知有限,不具备足以适应社会的完整能力。我们不一样,我们都具有很完整的人格,而且就算有一天你走偏了,我也一定会及时把你拉回来。”
我挽着裴以北走出派出所,看到西边的最后一抹余晖也藏到了地平线之下。夜晚的凉意丝丝缕缕地聚拢过来,将我们缩小成庞杂世界的一个点。
“忙了一天,现在去吃饭吗?”裴以北说着捏了捏我的肩颈。
“我想先去见刘春华一面。”我心事重重地说。
“楠楠……”裴以北停下了动作,皱着眉问我,“你突然提出追究刑事责任,是不是想起了什么?关于……四五年级之前的记忆。”
“是。”我伸出食指在她眉心点了一下,等她松开眉头,我才接着说,“但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因为我想起来的部分很混乱,缺少前因后果,真实性有待考究,说出来也只能混淆视听,所以我想找刘春华谈谈。”
“我陪你去。”
裴以北总是将“陪我”当成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刘春华家里依旧没有上锁,跟中午相比,房间里的光线黯淡到几乎没有,洗碗池里的碗没来得及洗,热水早已凉透了。木质摇椅发出的“吱呀”声在房子里有节奏地飘荡着,她的膝上仍旧盖着那件薄毯。
“你怎么又回来了?”她从躺椅上转过头,无比倦怠地望向我。
“需要我帮忙开灯吗?”我问。
“不用了,家里没什么要收拾的,我也没什么事要干。你找到户口本了吗?”
“找到了。”我摸索着在餐桌旁坐下,手指不小心沾到了一点桌面上的油污。我搓了搓手指,说,“我是来找你的,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你想起来了,对吧?”刘春华重新看向天花板,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从你下午切断小陈一根手指,到派出所里看你爸的左手,我就知道,你都想起来了。”
“吴拥不是我爸,还有,陈超那根手指,我没完全切断。”
刘春华无力地笑了一下,闭上了眼睛,说,“你有什么要问的,问吧。”
“第一个问题,陈超下午为什么会在这里?”
“来借钱的,他每天走亲访友的,都是为了借钱。”
“第二个问题,吴拥得逞过吗?我不是指他断手指那次,我指过去我跟你们住在一起的十七年。”
“应该没有吧。”刘春华的手指有规律地敲着扶手,回忆道,“那次的事情闹得很大,你就跟你妹妹一样,在派出所里大哭特哭,闹得村里的人都知道了。在那之后,吴拥写了保证书,而且你从来没有跟吴拥单独相处过。”
“那你为什么说的是‘应该’?”
“因为在那次事情之前,我从来不知道他会干这种事。不过我觉得,你从小就很聪明,不是吃哑巴亏的类型,应该在他第一次这么做的时候就反抗了。”
“第三个问题,地点在哪?我印象里好像并不是这栋房子。”
“看来你是真不记得了,”刘春华停下敲击的动作,扯了扯垂到地上的毯子,说,“我们原来不住在这里啊。”
昏暗的环境很好地掩饰了我惊慌的神色,听她这么说,我的头又开始痛起来。
“我们家原来住在一个山区里,我的娘家就在那边。后来吴拥干出了那种事,你又闹得那么凶,我们实在没脸待下去,就来投靠我的婆家,这才到下航村的。”
“那段时间你一直发低烧,来到下航村之后,你又发起了高烧,怎么治都没用。可是过了几天,你突然就好了,也不再提那件事了,可能就是那时候忘掉的吧。”
刘春华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她自嘲似的苦笑一声,说,“我还以为你会把脑子烧坏掉,没想到除了变得不理人之外,成绩还是那么好,不像你妹妹……果然你的基因就是比我们的好……”
“我的问题问完了,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我拍拍衣服,站了起来。
“这么多年,好像也没什么想说的。你本来就不应该认识我们,是我们耽误了你。”
“既然这样,那我就走了,我想我们以后都不会再见面了。”
我转过身,艰难地朝门口走去。
在我的记忆中,刘春华一直是一个健壮、强势的女人,做事风风火火,跟人吵架从来不输。可现在,她成了一个躺在摇椅上死气沉沉的女人,除了等待法律的宣判,她什么都做不了。
她的一生,是从爱上吴拥的那一刻,开始衰败的。
虽然她没说,但我记得在吴拥动手打我的时候,是她挡在了我身前。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吴拥始终没放下犯罪的念头,也是刘春华处处替我周旋。
我握上门把手,开门之前,我回过头望向里间躺着的刘春华,像是隔着漫长岁月窥探她逐渐凋零的生命。
“谢谢。”我对她说。
黑暗中,我模模糊糊地看到她抬起手,朝我挥了挥,像是在告别。
我转回身体,拧下门把手打开了门。
银色的月光倾泻而下,裴以北在月色之中朝我张开了怀抱。
三天后,我跟裴以北他们一同启程,返回新库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