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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讲述我的梦境,尤其是吴拥掐我脖子那次。我告诉他,吴拥掐我的那个房间也有窗户,窗外也有树叶,但只有稀稀落落的几片。那天没有月亮,树叶只是一团黑影。
他并没有如我预料那般,不遗余力地解读我的梦境。他偶尔附和我几句,鼓励我继续说下去。末了,他也只是跟我一起感叹,的确是个很吓人的梦。
“我以为你会安慰我几句的,让我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不要想太多、多运动之类的。”临走前,我这么跟他说。
“我说了你就能做到吗?”他笑了笑,正色道,“不过我还是建议,你去门诊做个检查,建立完整的病历之后,心理谘询才能更好地起作用。”
“门诊就没必要了……其实要不是临时取消预约不退谘询费,我今天都不打算过来了。不过跟你聊天,还算愉快。”
“你等我一下,”何涛从办公桌前站起来,走到了窗边,回头问,“你知道怎么样欣赏树叶最好看吗?”
“怎么样?”我配合地问。
他一把拉开窗户,几片油画般的树叶被风吹着探进了房间里,他指了指树叶,简洁明了地说,“打开窗户,用眼睛看。”
我笑了笑,在逐渐弥漫开的燥热空气中,跟他挥手再见。
离开心理谘询室后,时间还早,我瞎逛到了裴以北律所楼下,在一家甜品店里点了一小碗冰激凌。她的新东家比以前那家有良心,绝大多数时候都能准时下班。不过她作为劳动楷模,常常把工作带回家做。
傍晚六点,我在楼下准时接到了她。
“今天怎么这么好心,还来接我下班?”裴以北牵起我的手,一边走,一边用另一隻手的手指着我,说,“老实说,你是不是干什么亏心事啦?”
“哪有?天地良心!你家的四盆多肉、两盆香菜、两隻乌龟,还有一个我,全都健健康康!”
“还想骗我?下午你德语老师都给我打电话了。”
“她给你打电话干嘛?”
“说你今天没去上课,要跟你协调补课时间。你手机关机了,就打给我这个紧急联系人了。”
我从包里找出手机,按了几下屏幕都没亮,就把手机又扔了进去,“可能是没电了吧,没事,我回头自己找她说。你看看,没有你都没人帮我充电了!”
“那你今晚别回去了,我给你充电。”
“给我充电,”我故意停顿了很久,才接着说,“跟给我手机充电,是不一样的,你要充哪个?”
“都充。”她牵着我手前后晃来晃去。
“怎么充啊?”
“插进去充啊。”她极其自然地说。
“裴以北!你变了!”我郑重其事地拽着她停下了脚步。
“没变啦……”她边偷笑边小声地说,“要变也是变得更爱你。”
“你真的变了,你以前都不会花言巧语的。”
“我听说花言巧语比较讨人喜欢,你不喜欢吗?”
“嗯……还挺喜欢的,你再讲几句。”
“储备量不够了,再给你讲个好笑的吧。周二的工位上有四个我,一个是我,另一个还是我,你才剩下两个是什么?”
我思索着看向她,问,“是……什么?”
“是周一裂开的我!”
“你好冷啊!”
我们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在大街上傻乎乎地偷笑,她牢牢牵着我的手,催促着我一起跑向地铁站。
晚餐依旧是外卖,不过在裴以北的精心挑选下,是营养很均衡的外卖——干锅花菜、清蒸鲤鱼、西红柿炒鸡蛋、山药炖排骨。
吃到后来,我用筷子拨着碗里的西红柿,试图再找到一点点炒鸡蛋。
裴以北从汤里捞出最后一块排骨,夹到了我碗里,就像每一顿家常饭结束之际的唠嗑那样,她无比自然地说,“你下午是不是去见过何涛医生了?”
我偷偷瞄了一眼裴以北,颤颤巍巍地收起了从西红柿里挑鸡蛋的筷子,跟碗里那块排骨大眼瞪小眼,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果然何涛就是个不守医德的医生,亏我还觉得他温和有礼、平易近人。他能在我面前出卖裴以北,我早该想到,他转头就会在裴以北面前出卖我!我就不该信他……
“低着头做什么?”裴以北伸长手臂,用筷子敲了一下我的碗,说,“你现在是不是在心里骂何涛医生呢?”
“没、没啊……”我迷茫地抬起头,一脸无辜地衝她眨着眼睛,说,“我怎么会无缘无故地骂人呢?我在你眼里就是这种人吗?”
“行了,我还不了解你?我也没说要怪你,他把我的情况都跟你说了吧?”
本着多说多错的原理,我紧抿着嘴不吭声,却把眼睛瞪得更圆了一点,纳闷何涛怎么连自己也出卖?这种范围攻击,不亚于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楠楠?眼睛都要瞪掉了,快收一收。”她站起身,越过餐桌捏住了我的脸,把我两颊的肉都挤到了一起,然后忽然弯下腰亲了我一下。她松开我,边往沙发走边说,“是我同意的,要不是我同意,他怎么会跟你说那些?”
“你跟何涛合起伙来耍我呢?”我不满地站起身,走到了她坐的沙发跟前,质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裴以北安抚似的抓着我的手,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望着我。她太聪明,知道我向来抗拒不了她这样的眼神。于是我像顺了毛的猫一样,异常安静地听完了她长篇大论般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