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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我还是来了,因为临时取消预约的话,谘询费不能退。
“喝点水吧。”何涛弯下腰,给我递来一杯水,然后走到了我对面那张皮面沙发上坐下。
我把玻璃杯握在手心里,过了一会儿,我觉得不太渴,就把玻璃杯放到了茶几上。
“今天过来,是有什么事呢?”
他今天的穿着,跟我第一次见他时差不多,白大褂、框式眼镜,语气也跟那时一样柔和。
“不知道,”我摇摇头,望向窗外一片最显眼的绿叶,说,“就是觉得很闷,要不然陪我随便聊几句吧。”
“我还以为你会跟我聊裴以北呢。”
“你不是不肯说吗?而且我被你说服了,她确实能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得很好,你应该感到高兴。对了,她现在是可以独立接案的正式律师了,多好啊。”
他笑了笑,并不评论我刚才的话,而是顺着我的视线转过头,问,“你在看什么?窗户上有什么东西吗?”
“一片被太阳晒得油光发亮的叶子。”我如实回答。
“嗯,这两天突然热起来,好像夏天突然就来了。叶子对你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没有。”我收回视线,看着他说,“没有任何意义,正巧看到而已,不过前段时间做的梦里偶尔会出现叶子。”
“也是这样绿油油的吗?”他说着指了一下窗外的树叶。
“不是,我的梦里总是晚上,黑乎乎一片,看不清颜色。”
“梦里还有什么?”
“太多了,说不清。做梦嘛,无非就是经历过的一些场景,经过不合逻辑的排列组合,变成新的一段剧情。我不是很想聊这个,可以吗?”
“当然可以,作为你的心理谘询师,我很高兴你可以坦诚表达你的想法。”他撑开手掌扶了一下眼镜,说,“接下来的谈话,我会严格保密。你要是不愿意,可以不回答,但是不要撒谎,好吗?”
我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我看过你今天的挂号信息,名字确实改过来了,看来出一趟差,还是很有成效的。”他停顿了一下,问道,“但你真的是裴以北的妹妹吗?南楠?”
“……不是。”
“那你们的关系是?”
“恋人。”
我拿起玻璃杯喝了口水。看着正低头做记录的何涛,我问,“你看起来挺年轻的,应该不会介意我们两个女生之间这样的关系吧?”
“坦白来说,会稍稍惊讶一下,那种得知自己的两个来访者是一对恋人的惊讶,当然谈不上介意。”他抬起头,重新温和地看向我,问,“你们感情怎么样?你觉得烦闷,是因为你们的恋爱关系吗?”
“我怎么可能会因为她而烦闷?”像是听到什么荒谬的言论,我解释说,“我觉得闷,是因为我不能够隻拥有跟她的恋爱关系。”
“那你还需要拥有什么关系呢?”
“……这你得去问她,她常常说我应该多出去交交朋友。可是我什么都不想要啊,我觉得有裴以北就很够了。这年头,像我这样不贪心、知足常乐的人,不多见了。”
何涛了然地点点头,把手里的材料往后翻了好几页,说,“你之前不是想知道她的状况吗?我可以告诉你一部分。”
“你不是说,泄露病人隐私是不道德的行为吗?”
“裴以北是因为长期的抑郁状态发展成的双相情感障碍,去年有一段时间出现过轻度躁狂症,不过她一直积极配合治疗。我跟她认识已经有一年多了,今年年初的时候,她状态很好,药物治疗也结束了,我一度以为她已经痊愈。不过四月份开始,情况又有所反覆。”
他放下病历材料,总结道,“总体来说,病情一直在她控制范围内。”
我目瞪口呆地听完他的一席话,其中包含了好几个我从来没听过的名词。
从前我隻觉得,裴以北偶尔脾气不太好,但她发脾气也很可爱,冷着一张脸,很轻易就哄好了,要是我不去哄,她还会反过来哄我。却没想过,在我不曾窥见的一隅,裴以北毫不声张地经历了那些灰暗。
除此之外,我还注意到了两个时间点:今年年初和四月份——分别对应我们刚在一起和从上航村回来的时候。我有点高兴,至少这证明我对她很重要。
不过,最后我只是对何涛说,“这么看来,你认识她比我认识她还要早一点。”
“所以,人跟人之间认识的早晚,有时候也没那么重要。我比你更早认识她,但她更信任你,不是吗?”
“你怎么就知道她信任我?她都没有跟我说她生病的事。”
“因为她也足够信任自己。”
“好吧,我不该跟心理医生比口才的。”我摇摇头,调侃道,“你要是说,你认识她的时间更长,但她喜欢的却是我,或许会更有说服力。”
“因为性别不符吗?”他笑着端起水杯,喝了口水。
我扬了扬眉毛,觉得心理医生会开这样的玩笑,是件很新奇的事。
他放下水杯,温和地说,“那你现在能跟我讲讲你梦里的树叶了吗?”
这算是什么霸王条款?又不是我强迫他说出裴以北的病情的,明明就是他自己不守医德。
不过,人总是因为对外暴露的缺点而显得容易接近。他用这种方式跟我拉近距离的话,我也不是不可以跟他随便聊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