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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九月,草原上火红的萨日朗如火如荼盛开,京城四方艳阳天,公主和亲仪仗一点点北上离开了故土。
王修仪作为生身母亲,被封为贤妃,于午门外送别女儿后回来便一病不起。
公主娇弱,和亲的队伍途中走了三个多月,到西州已经严冬,贤妃得知又心疼地哭了好几场。转年夏天,西州王传来喜讯,公主有孕。
赵嫣才过了十岁的生辰,听到这个消息正在房里温书,一时怔松,她还记得那个时刻恪守规矩,端庄典雅的七皇姐。
一时神思暇游,目露忧伤。
“嘿!”一颗樱桃砸上她后脑杓,随即骨碌碌滚向桌子底下,赵嫣捂着头“嗷”了一声,皱着小脸捡起了樱桃。
转头向后看,浓密的树冠上果然趴着两个人,笑嘻嘻的两张脸,她恼怒嗔道:“宝丽娜!你不要闹了。”
“笨蛋小公主,你又在想什么呢?”
赵嫣气鼓鼓转头不理人,自他们来了宫里,日日捉弄她,且隻捉弄她一个,太过分了!
“真生气了?”他们一前一后跳下树,宝丽娜秾艳俏丽,性格奔放直率,凑上前嬉皮笑脸,“你好玩才逗你玩嘛,别生气呀!你平日都是假装生气的。”
“给你。”苏日格将捧了一路的布袋放到她桌上解开,散开全是一颗颗胀鼓鼓如红宝石般鲜红欲滴、晶莹剔透的樱桃,“宝丽娜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了,这个送你当赔礼。”
他笑起来羞涩腼腆,眼神干净透亮。
赵嫣漫不经心尝了一个,樱桃酸甜多汁,脾气顿时没了,没好气问:“你们怎么又来了?”
宝丽娜神情一凛,认真道:“我是来跟你道别的。”
“道别?你要去哪,回西州吗?”
“对,回西州,我阿翁死了,他的部下都投降了息尔,我们部落只剩七十几口人,我必须得走了……”
久久无言。
宝丽娜见赵嫣一副快哭的样子,忙说:“你们汉人不是有句话吗?山水有相逢,没准日后还能见到呢!”
她故作轻松,赵嫣心里更加不好受。
“只是我走了,以后只剩下苏日格一个人了,若是你们汉人皇帝改变主意,将他遣送回西州,落到息尔手上,可就是死路一条,你能不能帮帮他。”
赵嫣想都不想一口应承下来,也不管能不能办得到,斩钉截铁保证:“好!”
苏日格无奈看向两人,暗暗攥紧袖子,一语不发。
气氛凝重起来,离别伤感突然蔓延。
宝丽娜却倏地倾身翻她手里的东西,“你又在看你们的书?你的那个苏大人可真是太讨厌了!只有你这样听她的话!你的姐姐们总是装病不去上她的课,你傻透了,果然是笨蛋小公主!”
她戳戳赵嫣的白嫩的脸颊,替她忿忿不平。
“才不是呢!”赵嫣弹开她的手,转移话题,“你们还记得吗?前日我们在绿倚阁外听到的琴声是她弹的,多好听啊,我也想学琴……”
宝丽娜呵呵冷笑,“就你喜欢她,我们都讨厌她!”
“不是的,她的琴声里有大漠和草原的味道。”苏日格竟意外反对,神情还颇为眷恋。
三人就着这琴声聊到西州,一望无垠的草原、黄沙漫卷的沙漠、飞沙走石的戈壁还有甘甜清冽的绿洲清泉,葡萄酒、篝火、歌舞、胡笳和肥美的牛羊,都哈哈大笑起来。
几日后,宝丽娜走了。
她走后,赵嫣和苏日格见面的日子也少了,他是质子被安排住在西苑,只有每逢十五趁着面见皇帝的时候才能匆匆见一面。
他们相约去绿倚阁听琴声,推断着宝丽娜走到哪了,有没有过玉门关,有没有看见祁连山顶的雪,有没有听见牧民的胡笳琴。
宝丽娜一走杳无音信,他们就此失了联系。
她听说苏家世代镇守西域,在苏玉卿面前唯唯诺诺两年生怕她关注到自己的赵嫣头一次找上门来,请求她在家信里帮自己捎一段话,替她在西州找一个小部落的女首领叫宝丽娜的。
苏玉卿摇头拒绝,并且委婉劝告她:你是国朝公主,一举一动代表天家,不要和外族过从甚密。
赵嫣第一次觉得她甚是讨厌,堵着气扭头走了。
第二年春天,西州喜讯传来,七公主生了女儿,两朝关系算是维系下来。
秋天的时候,西州又传来消息,七公主再次怀孕,朝廷上下几乎同时是松了口气,端庄贤淑的公主笼络住了草原狼王的野心,获得了他的宠爱,国朝自此可以高枕无忧了。
只有贤妃心疼女儿,女人生孩子就是道鬼门关,连续生产又伤身体,送了成车的药材、补药过去。
年节女官归家,苏玉卿收拾好行囊和年礼,拜别阿姐,“我很快就回,阿姐不必担心,我会陪着你的。”
这回苏瑶卿笑了笑,“多待些时候,母亲一定很想你,替我尽尽孝,我无妨的。”她真的放下了。
四目相对,苏玉卿抱住她,随后转身上了马车。
苏府里,苏璟代替父亲回京述职,这几年他远在西北,餐风露宿,几次回京不是献俘就是押送,三过家门而不入,此次皇帝格外开恩,容他多留些时日。
抱起一双已经认不出来父亲的儿女不肯松手,“都长这么大了。”
苏夫人笑吟吟望着他,问:“你父亲可还好,你弟弟怎么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