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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瑶卿坐在镂花的象牙矮凳上,台上梳妆镜倒映出她盛怒的脸,手中的梳子“啪”地摔在妆奁上,“你质问我?你、你竟来质问我?我不是旁的人,我是你阿姐!”
屋子里落针可闻。
她胸口剧烈起伏着,眼里已经有泪花闪烁,“若我不是你阿姐,现在离家十几年,在这里坐着的人就是你!你、玉娘你真让我寒心。”
苏玉卿长叹口气,探身往香炉里拨了拨,“此事知道的人只有我,趁现在还能回头,你断了吧。”
苏瑶卿不言不语,扭头不肯看她,神情倔强。
“你向陛下恳求,千方百计留我在宫里,想促成我和太子舅家表弟也是为了我好吗?”
苏玉卿反问一句,又觉语气太过,缓和道:“阿姐,正如你所说,我们一母同胞的亲姐妹,我不会害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暂且不论,隻一条,你若无子嗣,父亲支持皇储正统乃是顺应天意,若不幸有朝一日江山易主,新帝在殉葬妃嫔上加一两个无子的后妃轻而易举,届时你还当他当真是为了你们的将来吗?”
镜中人两行清泪落下来,环顾着空旷的屋子,“玉娘,你知道宫里寂寞的日子有多长多难捱吗?你知道日日侍奉一个、一个……那样的人,我都觉得恶心的人,我又是怎么忍下来的吗?若不是遇见三郎,我早该就是黄泉路上一个孤魂野鬼了。”
她痴痴笑了两声,喉头霎时哽咽,“你没有尝过情爱的滋味,如何能懂?我是真的爱他,我是真心的……玉娘,阿姐求你帮帮我们吧!”
苏玉卿摇摇头,斟酌几回才道:“我不能帮你,爹娘养我一场,我不能连累一家子人……阿姐,先帝朝有修行的太妃年老恩赦出宫的,你再等等,我们一起回家好不好?”
她轻轻抱住眼前人不住颤抖的肩膀,替她擦去泪珠,“还有机会,我会一直陪着你,日后我们一起回家侍奉父母膝下,替他们养老送终,往后宫里我都在你身边,你不是一个人。”
“阿姐,你想一想爹娘,爹爹连年征战,一身暗疾,从前百步穿杨箭无虚发可现在已经很少拉满石的弓了,还有阿娘,她日日惦记你,吃斋念佛求佛祖保佑你在宫里平安,大哥的一双儿女你也还未瞧过吧,三哥娶的嫂嫂说不准会与你投契……阿姐,你断了罢。”
怀里人终究是点了点头。
屋子外鹃娘看到这里总算长舒口气,对着窗外双手合十,心道:阿弥陀佛,真人菩萨保佑,还是二姑娘有法子。
姐姐遇到杀猪盘了……
下周二更!
琴声
这年十月,朝廷中枢接到西州求遣名医的拜帖,带来了一箱黄金珠宝,说愿以千金相酬。皇帝下发国书,命令张御医带领太医院两名医正携带一车药材远赴塞外。
西州王庭内乱不断,主和的西州王一旦倒下,才成年的大王子未必能顺利登位,主战的左大王息尔野心勃勃,早就虎视眈眈王位,对汉人甘、凉两州得天独厚的塞外草原更是垂涎欲滴,屡次冒犯。
届时权柄旁落,不免再起硝烟……
念及两朝刚刚握手言和,塞外此刻正戈壁荒滩、北风卷折,鹅毛般的大雪落了一场又一场。若再起战事,汉军受不住北地严寒,光是西北的罡风就足够让人望而却步,何况还有那一座座连绵横断的雪山。
军马、粮草、冬衣、棉被……国库已经捉襟见肘,不能再战。
满朝文武都紧紧盯着西北的军报,本定于十月底出发和亲的七公主行程也是一拖再拖,迟迟未离开京城,一时上下悬心。
十二月时,西州王薨。
左大王息尔射杀大王子,挟持王妃,抢占王宫、就此登上王位,并且扣押了楚国送来的御医们,开始有骑兵频频在边界村庄游荡,似乎在试探汉人的底线。边关开始紧张待备,操练兵甲,以备不时之需,朝堂上为此吵得不可开交。
翌年春,高山积雪融化,草原上河带蜿蜒,轻纱一般流淌,碎裂的冰块顺着河流飘流、溶解,滋养岸上嫩绿的水草,河谷枯草中顶冰花破冰而出,迎风盛开带来春信。
苏璟在甘州边防巡营时,山谷洞穴中钻出两个人,蓬头垢面,凌乱不堪,操着一口西州话拚命比划着什么。
苏璟寻人翻译后明白过来,他们是西州王的小儿子苏日格和阿都兀臣将军的外孙女宝丽娜,特向汉人朝廷求救,助他们夺回王庭,他们愿意俯首称臣。苏璟不敢大意写信给父亲苏渊,楚军军帐里,军师、幕僚出了一晚的主意,商议后决定遣人将他们送往京城。
就在他们出行的转月,左大王,不,新任西州王表示愿意继续同朝廷交好,请求朝廷册封,承认他的地位。
苏渊将这份书信同样发往京城,拂晓时分,天际吐露鱼肚白,群山浩渺,苍苍茫茫。风刮起他渗出银白的鬓发,他立在帐子外,看着远方,心里涌现不安。
朝廷陷入两难,最后决议,封西州王为昭武王,仍旧发嫁七公主于西州为王妃,扣押小王子为人质。据使者回禀,新西州王当庭未表现不满,欣喜接过册封的国书,举酒遥祝楚国皇帝安康,发誓愿意誓死效忠,但随后回到居室却勃然大怒。
汉人意识到新西州王他不是草原上的莽汉子,而是个处心积虑,喜怒不形于色的狠角色,楚国朝廷犹豫良久还是履约,虽然他们左右摇摆的态度无异于与虎谋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