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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又哭起来,苏玉卿理解她曾经与杜才人相依为命、苦中作乐的八年,她生母一定极疼爱她,才会让她在这吃人的宫廷里长成这般烂漫的性子。
殿外宫人又催促了一边,道明来意,直言是陛下的口谕。
苏玉卿不敢再拖,替怀里人拭了泪水,将重新沏好的茶放到她手里,这才转头。
苏瑶卿始终端坐太师椅上,作壁上观。她颇为稀奇地瞧着自己这个妹妹异常的举动,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今日的苏玉卿做了一件很不苏玉卿的事情,她倒要看看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让一向薄言寡情、处事漠然的妹妹失了分寸。
赵嫣眼角还挂着泪痕,一隻手还死死扯着苏玉卿的袖子,不肯松开,不肯挪一步。
苏玉卿无法,隻好自己接过茶盏,双手奉上,“阿姐,我代公主向您敬茶。”
她的半片袖子还在赵嫣手里,眼前这一幕倒像是没哄好的别扭小夫妻。苏瑶卿乐不可支,噗嗤笑出声来。
苏玉卿像被火烧着了一样,耳朵红了半边,窘迫难言,举着茶盏低声催促,“阿姐……”
苏瑶卿接过抿了一口放下了。
对外吩咐:“宣人进来吧。”
进来的太监先是溜须拍马、逢迎巴结了说了一通,才道明来意,“奴婢奉陛下口谕,召十七公主,可不巧来晚一步,一路打听才知晓公主这是上娘娘您这儿来了。”
赵嫣正在侧室由宫人服侍擦脸,重新梳妆,闻言迟疑地偏过头瞧了瞧苏玉卿,见她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一颗心反倒高高吊起,一股模糊的危机感袭遍全身。
她害怕自己惹麻烦。
直至跟着太监走到勤政殿,一颗心还在七上八下地胡思乱想。
*
她走后,苏玉卿凝视她的背影衣角消失在门后,不安地摩挲着衣袖,突然转头朝向鹃娘,“鹃娘,你追上公主,陪她一起面君。”
鹃娘一向是永安宫的总掌事姑姑,不离苏瑶卿半步,她的话便是苏瑶卿的意思。
她朝苏瑶卿请示,对方朝她点点头。
临出门前,苏玉卿将她拉至一边,悄声道:“太子也在殿内。”
“二姑娘,你想干什么?你疯了不成!”怎能再与太子扯上关系,她小心翼翼瞧一眼殿内,满脸写着不讚同。
却拗不过她,不情不愿出了门。
苏玉卿回转殿内,失了气力般往靠椅上一座。主座上此时却悠悠开口,“玉娘,你今日先是让我认了养女,现又遣鹃娘去襄助,你何时这般好心肠?”
……
勤政殿内,赵嫣此刻也正被逼问得满头大汗。
隔壁
勤政殿八扇朱门大开,阳光普照,镂刻檐花斜斜投射映在地面,擦洗明净的金砖衬出满殿辉煌,飘扬的裙摆逶迤走过犹如临水照影,光可鉴人。
赵嫣自进到殿内就感到铺面而来的重压,殿内装饰远不像皇帝本人那样的穷奢极欲,另有一股法度谨严的煊赫气势,使她不由自主紧绷。
她透过重重帷幄,望向高踞的金阶龙椅上闲散倚靠的帝王,施然行礼,“儿臣拜见父皇,愿父皇千秋万岁、永受嘉福。”说着又向一旁伫立的太子行了小礼。
大殿空旷,她的声音渺远送来,细细分辨还有一丝紧张。
皇帝挥手免了礼。
细细端详她片刻,闲话般开口,“嫣儿,听德妃说你时常去太皇太后跟前请安服侍,是个孝心有嘉的好孩子,朕前朝事忙,你既替朕尽孝心,朕欲追封你母如何啊?”
追封?
已故多年的嫔妃若非儿女有利在江山社稷的功绩,否则很少能够在死后追封。
赵嫣心中惊疑不定,看向一旁垂手站立的丹鸿道长,回想苏玉卿今晨反常的强硬手段,似乎有一条看不见的线将他们串连在一起。有个大胆且不可思议的想法在她脑海中呼之欲出。
“嫣儿?”皇帝见她久不回答,不耐烦催促。
“——在。”赵嫣回神,俯下身子恭敬道,“寿安宫侍疾兄弟姊妹众多,女儿不敢居功,隻略尽了些绵薄之力,担不起德妃娘娘的称讚。再者女儿虽愚钝,却也知晓要孝顺长辈,父皇无需封赏,这都是应该做的。”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朕的几个女儿里,独你最温顺懂事。近来前朝事烦,朕常忧心烦闷,不知嫣儿愿不愿意替父皇分忧啊?”
她岂能说不愿意?
“女儿愿意。”
“既如此,你也知晓这半年天灾人祸频至,朕特意让天师卜算天下运势,料到如今龙脉有损,本朝将遇百年劫难。而武阳乃我大楚龙兴之地,嫣儿可愿意前去守陵督修?”
“朕封你为兖国公主,享一等食邑,你生母杜才人追封妃位,陪葬入懿陵如何?”
“父……父皇?”赵嫣双目圆睁,难以置信,她是公主啊!
历来守皇陵的都是太监、犯了错的妃嫔和大臣。入皇陵后也需衣着简朴、清斋饮食,每日叩拜祈福,终身不得出皇陵守卫一步。
想到这里,她冷汗涔涔,强自镇定,道:“女儿不敢推辞,只是慈鸦尚还哺,羔羊犹跪足。女儿多年来蒙受父皇恩养,而今尚不足报答万一,求父皇再留嫣儿几年,在身边承欢膝下,以全儿女孝道。”
父权之上还有君权,它们如同两座高山一道压得她透不过气,不可逾越,难以反抗。贵为公主又如何?寥寥几句话就能将她从云端之上拉下来,变成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