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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苏玉卿看出她的心不在焉,一再提醒,“公主若是觉得这个不合心意,臣再给您换一幅。”
已经换了四五个了,她从匣子里又取出一幅画,继续摊开在她面前。
“不要。”
她无论挑哪一个她的回答都是不要。
这太烦了。
赵嫣突然抬手按住了画卷顺着卷轴在桌上铺展。
“别……我不喜欢,我一个都不喜欢……”
见苏玉卿仍旧神色平淡地注视着她,她声音急切起来,“为什么我一定要去见他,为什么我必须得从中选一个,为什么我不能有不选的权利?”
苏玉卿急忙解释,“当然可以,若是公主自己有……”
剩下未尽的话被强行刹住了音,苏玉卿喉间像是被什么哽住了一样,她看见了她眼底的泪缓缓流出眼眶,在面颊上留下一行。
“她若是告诉你,自己早就有了心上人……”
临走前淑妃的话还响在耳边,她很想问问她是不是有了心上人?但心底里的答案呼之欲出,唇瓣上有印记还在发烫,带着那晚黑夜的灼热,这使她根本不敢开口。
有些东西是碰不得的。
这岂是身份悬殊的问题?
可赵嫣似乎是被逼急了,她道:“我有中意的我就能选吗?”
赵嫣的目光就像寒夜里头的冷箭一样直直射过来,“我什么都能选吗?我是不是真的什么都能自己选?”
泪珠从她下颌掉下,重重地砸进她的心底。
苏玉卿心塞如堵,“公主不必强求自己,臣会同娘娘说明。”话音里能听出一丝隐隐颤抖。
她迅速站起身来,想要告辞,赵嫣沉默得太久了。她逃避的姿态一下子刺痛了她,于是她出乎意料地跟着起身,直挺挺挡在她面前,拦住了她的脚步。
两人对视,中间似乎隔着薄薄的一层窗户纸,无论窗户后藏着怎样甜蜜的引诱,但捅破了就是逾越雷池的危险。
谁也不肯开口说话,像是打响了一场无声对峙的拉锯战。
气息缓缓流动,角落里更漏声滴滴答答在滴着水,翠碧肥硕的芭蕉叶迟滞着摇动,像一个老妪呼哧呼哧在夏日里摇着蒲扇,呼吸不见了,心跳也停止了,眼里隻盛得下对方的不肯退让的脸色。
“嘶——”一声高亢的蝉鸣打破着寂静。
刺耳的嘶叫充盈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让苏玉卿如梦初醒想立刻夺路而逃。
赵嫣反应过来,双手握住她的手臂,质问她,“你为什么不继续问了,我有什么?”
她眼里有殷殷期盼。
“这……”苏玉卿舔了舔干燥的唇,哑口无言。
“你想问我是不是有意中人?”
赵嫣根本不给她迟疑的时间,倔强地仰着头看她,眼泪从眼眶中流出来,初时声音颤抖哽咽,渐至歇斯底里嘶吼起来,“我有!我有!是你又怎么样!”
她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的勇气,一口气全说了出来,她看见苏玉卿先愣在当场,随后肉眼可见地慌张起来,把头转过去不看她,似乎看她一眼就会泄露心事。
宫里待久的人多多少少都会得了病,被憋的太久了。像一条被钉死在木头上的腊肉,只等着年月风干,失了骨气,没了精血。
她也差一点就会成为这样的人,差一点就会从这些画像中挑一幅出来,将终身随意托付,差一点……如若不是她来了,不是她淡漠的神情,不是她百般回避的姿态,她不会咬牙说出这些话,她也后怕,可话说出口就是覆水难收,一颗心像悬在利刃上,脚尖还在锋刃上起舞,只等着最后的审判。
“你为什么不看我,你为什么不回答我?”她躲避这转头,赵嫣就不依不饶跟着她,咄咄逼人。
“我……我……”苏玉卿的唇一直在颤抖,胸膛里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错了一拍,心跳快得要蹦出来。
全乱了。
她的目光逼视着她,坚定无比,一定要求一个答案。
她给不了,身体微微向后仰,退后再退后,手碰到桌案上,方才赵嫣同小满玩簸钱的铜板还在桌上,被她“哗啦啦”地全扫下来。
叮叮当当的铜钱滚落,吓了两人一跳。
赵嫣握住她的手一松,苏玉卿镇定下来,“我、我先走了。”
她语速飞快,眨眼的片刻人就到了门边,手触到门闩上。
身后动静响起,先是扑通的倒地声,再然后“嘶啦——”的裂帛声传来,有人疼得倒吸口凉气,像是她走太急了摔倒了、衣服布料都撕裂了。
她都能在脑海中想象出这些画面,她眉头痛得皱起的模样。
苏玉卿原地踟蹰了一会,最终还是狠下心,她一直没回头,打开门闩抬脚走出。
她比任何人都熟悉这座冰冷的皇宫有着怎样森严的规矩,这里容不下一个出格的公主和一个放纵的女官。
但她出门的一刹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响起,她的心跟着一痛,揪成一团,那哭声从身后传来像缕缕丝线缠住了她的心臟,一瞬间像要不能呼吸。
她不敢停顿,不敢回头,身后脚步声急匆匆的,很快就停了,只剩下哭声,蝉鸣嘶叫,凄凄切切来自四面八方。
她的脚步只能麻木地移动,身体都是麻木的,但脑子里清楚地很——她不能心软。
她的哭声一直如影随形不肯放过她,于是她脚下走的每一步都像是在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