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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不醒梦

 

周身的光景逐渐昏暗,几缕阳光自枝叶茂密的林间洒落,却照不清她的前方。

她浑浑噩噩地走在林间,一路跌跌撞撞,懵懂间好似看见了甚么、却又彷佛甚么也看不清。

蛐蛐儿在林间鼓躁,此起彼落,彷若一张牢密的织网,将她紧紧束缚。

她觉得自己快要透不过气来了,心很慌,心慌地近乎疼痛般。

接着是一阵阵钻心的疼,迫使她跪坐在幽暗的林间,捂着胸口,不住发抖,大口喘着气,却嚎不出任何声音来。

手心下的皮肉传来一阵阵不自然的蠕动,彷若虫隻在鬆软的土地下钻动。

她看到,她的心窝--

「啊--」薛妧低呼一声,身子一颤,自梦中惊醒过来。

胸口兀是鼓譟得慌,她虚喘两口气,坐起身来,眼中犹带几分惊魂未甫的迷离,却见被衾底下的,依然是那具叫她熟悉又陌生的小身板

怎地这梦还没清醒呢

白日在小跨院里被闹了一回,薛妧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对着一脸酸相的孙宜,也说不上心底是甚么滋味,毕竟对她而言,眼下不过前尘往事,即便她在梦中压了孙宜一头,又能如何?

她让六娘带回寝屋,好生擦洗敷药个遍,便在六娘怜惜的眼神中默默爬上禢,被衾一盖昏睡过去。

明晃晃的月光透过牖户,照得斗室内一片清亮。颜六娘在薛妧身侧沉沉睡着,许是忙活了一日,并经过小跨院里那一齣所累,她并未被薛妧适才的魇语所惊扰,亦看不出有丝毫转醒的迹象。

夜阑人静,远处隐约有打更声传来,已是四更天。

白日她早早上了禢,略过了晚膳,又经历了一场诡异的梦中梦,眼下一股磨人的饥饿感,却在这夜半时分,不合时宜地油然而生。

咕噜--

在这更深夜静、合该万籁俱寂时,她干瘪的小肚子里,却硬生生地传来咕噜一作响--音量不大,迴盪在阒静的斗室间,却是格外分明。

薛妧赤红着脸,寻思着这梦也忒古怪,竟也有因果连贯吗?她不就略过一顿晚膳,何至于此

就着月光,她起身给自己倒了碗水,强迫自己忽略那点子磨人的饥饿,饶是如此,越是想压抑,那磨人的空腹感却是越发地难耐,直逼得她慌。

这腹中是长虫了不是?她一脸惆怅地瞅着棚顶,暗自腹诽。

既是梦境,多想想,合该凭空生出些吃食来吧?

丹鸡索饼、团油饭、肥汤馄饨、栗乳粥

使着晕沉沉的脑袋,薛妧绞尽脑汁空想了好一阵-嗯-无事发生,反倒更馋了。

她目光麻木地瞅着棚顶,深刻体会到,天上果真不会落馅饼下来

然许是饿得慌了,虽说上天没生块饼给她,却也令她凭空生出一股意气来。

她寻思着,既然这怪梦不肯给她造块饼,她自行去后厨捣鼓,总能成事吧?便从椸枷取下白日穿的那身缊袍,将自己穿戴整齐,推开房门,径自向后厨寻去。

才出寝屋,夜风袭来,刮在她光洁的面颊上,激起她面上一阵燥热,薛妧一个哆嗦,反手将一身缊袍扯得更紧。

临去前,她想着眼下横竖一场梦,无须胆怯,却不想这梦里的时节竟也能如此冷冽,九月深秋,却说是大寒也不为过,仅凭她一身单薄的缊袍,根本难以抵御这夜间深重的寒气。

她寻思是否该折回寝屋再把自己包裹得严实些,却又怕过多动静会将六娘惊醒,两相衡量下,她牙一咬,兀是向厨舍迈去。

夜深无云,皓月当空,过分明亮的月光,投照在薛妧踽踽独行的小身板上,将她脚下拖行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在这深夜时分显得格外渗人。

疠坊人多混杂,赵娘子平素看管她们严厉,怕惹出事端,向来禁止她们深夜随意走动,加以薛妧这人呢,其实无甚胆量,若是寻常,饶是妙心院是她自幼安身之处所,她也断不敢这般深夜独行,然而此时凭着一股意气,又想着是梦,便也管不下那么多。

她只能不住安慰自己,此间不过梦境尔尔,算不得真,再忍忍便是,继续拖着不便的右足,摇摇晃晃地向后厨迈去。她体弱,走不快,饶是一段不算长的路程,也让她走得格外艰辛。

费了好一阵工夫,待到那具小身板好不容易悠晃到了后厨,她跌跌撞撞地漫步至门边,像作贼似的不敢发出太大动静,仔细伸出饿得发软的小手往门边探去。

却不想,还未触及门板,后厨那扇门却倏地被人从内打开。

噫!她这都还没吃上一口,这就被人撞上了?薛妧骇然。

门被从内缓缓打开,发出细而绵长的吱呀声。薛妧小脸煞白,脑中飞快盘算着各种可能的情境,溜溜乱转的双眼无措地直盯着开启的门后。

只见得,一双绿幽幽的眼,在漆黑的门后凭空闪烁。

!!!

见、鬼、啦--

巍巍颤颤的手指着凭空出现的绿眼珠,薛妧大张着嘴,却挤不出半点声音,只能发出喝--喝--的抽气声。

半开的门扉被从内飞快打开。

一惊一乍间,一团发白的干硬物被强塞进薛妧口中。

不待薛妧发难,门后率先窜出一道灰溜溜的身影。

方才那身影隐在幽蔽处看不真切,现下藉着月光,薛妧才看清那是一个身量与她相差不远,衣着破烂、满脸脏污的小儿。

那小儿怀中兜着几块蒸饼,猛地自薛妧身侧掠过。

匆忙间,薛妧被他撞倒在地,怯怯地目送那兜着蒸饼,扬长而去的背影。直到那如狸般矫捷的身影,三两下便隐没在夜色中后,薛妧这才回过神来。

甚么情景?饿鬼抢粮?

她很肯定,至少她待在妙心院的这九年,从未见过方才那般的人物。

再回想那双阴森森的绿眼,薛妧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赶忙查看方才被强塞的那团发白干硬物--搁了一夜既干且硬的蒸饼,饼上还掐着几道脏兮兮的黑指印

「呸、呸、呸--」

她连啐了几口,脑中骤然起念。

打她自小跨院清醒,便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是在造梦,然她何以断定,眼下种种皆属梦境?当日她自那般高的山壁坠落,就算沉进山涧中,按理,她若不是摔死也合该溺死

她--莫不是已经死了?

这突如其来的认知,令薛妧鼻头一酸,瞬间泪湿眼睫。

是啊,她必定是死了,而且还做了无人供奉的孤魂野鬼,没人好生供养着当然又冷又饿的,若是她还好端端地活在世上,何以深陷在这古怪梦境间,无法清醒?方才不也遇上饿鬼抢粮吗?可见眼下这哪是甚么梦境,分明是变文俗讲里的业镜,正是在回顾她生前的善恶呢!

噫,她当初就不该进山,美其名缅怀故去亲旧,这不把自己也故去了!

薛妧愕然,方寸大乱间,也记不清自己是怎生回到与六娘的寝屋。

「阿娘--阿娘--」她扯着嗓子一通哭嚎。

颜六娘被薛妧的动静惊醒,睡眼蒙眬地坐起身,还未回味过来,只见小丫头跌坐在地,兀自不绝地说着些胡话,哭得肝肠寸断,状若癫狂,手里还把着一块掐着黑指印的蒸饼。

「噫怎么就死了阿娘我、我好冤呜呜」

颜六娘方才做了恶梦,梦里薛妧尸骨无存,井底只余她一身破败衣袍,此番又被薛妧一闹,顿时吓得睡意全无。

「孩、孩儿?」

她赶忙下地将薛妧扶起,结结巴巴地问了薛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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