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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野狐病

 

六娘被薛妧这一闹吓得不清,唯恐薛妧是夜里叫野狐之类的邪祟祸害,也不管这深更半夜的,赶急去叩赵娘子的房门。

赵娘子本是睡眼惺忪地来应门,一听来由,亦是骇然。

「阿妧这丫头,白日不还好生生的,怎就莫名招惹了野狐之病?她那夜惊的毛病不是已许久未犯了?」想起白日那场闹剧,她眉头微蹙,「莫不是白日让孙宜那贼丫头给摔出了好歹?欸,那可不好!」

她急匆匆地随着六娘来到两人的寝屋,甫进门,只见薛妧软绵绵的卧倒在地,边上傍着一摊黄澄澄的秽物,神色既苍白又狼狈。

赵娘子见状,赶忙上前往薛妧的人中掐了几把,未见转醒。想到地上冷硬,她回身朝六娘吩咐道:「六娘啊,妳快先随我把妧丫头扶回禢上去,这夜里地气重,可莫让她再着凉--喝--」未料一个回身,她的视线好巧不巧,正对地上那块六娘口中掐着黑手印的蒸饼

噫!阿弥陀佛哟!

赵娘子不禁打了一个激灵,心里反覆默念着诸佛名号,连忙改口,「我、我这就去寺里请位阿师来给妧丫头看看!」

语毕,也不待安置下薛妧,便急急忙忙往法空寺的方向奔去。

赵娘子一去,天不亮,便偕同寺内修行的沙门道济归来。

薛妧本就天生体弱,当时为了寻一口吃的,她夜里穿着单薄,受了寒气,又大肆哭闹了一场,身子禁不住她这般折腾,便晕死过去。

薛妧迷迷糊糊地,见了道济师父,兀是抽抽噎噎说着些胡话,不外乎哭诉自己糊里糊涂死了,好生冤枉,什么当时不该吃酒进山云云。道济师父替薛妧看了几回,期间又是诵经、又是施针,待到薛妧意识清醒些,能自行吞嚥后,她又被六娘餵了汤药。

药汁苦涩,薛妧皱着一张小巧的鹅蛋脸,一口一口嚥下六娘递来的药汤,恍惚间,只觉自己好似又回到重九饮下菊花酒的那日。

她迷迷糊糊地想起,那日饮下的酒,似乎也是这般苦,或许更甚,苦辣腥涩,彷佛人间万般苦楚皆揉杂在这一壶里似的。

薛妧的意识又开始昏沉,眼皮子益发沉重,饶是意识蒙眬,薛妧的心底却骤然一片清明。

那日她所饮下的,或许压根不是甚么菊花酒

怕不是投给她的毒

这突如其来的认知,吓得她一阵激灵,惊乍间,甫吞下的药汁,又被她一股脑地悉数吐了出来。

颜六娘见状,惊呼一声,连忙将薛妧扶起,掏出巾帕仔细替她擦拭吐出的秽物,并暗暗抹着泪。她早年丧女,待薛妧是当作命根子般疼惜,如今薛妧受苦,对她无异于拿刀割在心上般难受。

薛妧整个人犹是浑浑噩噩,任由六娘施作,思绪暗自纷乱。

是谁给她下了毒?谁要害她?为何害她?

她想不明白,她想起身,她想去大肆地质问,却是四肢沉重,提不起任何力气。

耳边除了六娘的啜泣声,慌乱间,不知从哪传来一声轻啧。

脏女人胆小换两头羊

她似乎听见有人接着说了些甚么,那声音却是断断续续地,让人听不真切。

她蹙着眉,想再听仔细些,意识却又骤然回到重九饮下毒水的那一刻,恍惚间,她眼前出现一重又一重灰白的人影,在她眼前晃动。

她跌跌撞撞地向那一道道苍白的人影走去,伸出手似想抓住些什么,却又甚么也抓不住。

视线渐渐变得模糊,她瘫倒在地,手巍巍颤颤朝前方伸去,张大嘴,粗喘着气,不甘地想说些甚么。

迷迷糊糊间,薛妧想,或许当时她要说的是

她好苦

***

「好苦」

颜六娘刚餵薛妧喝下新的一碗汤药,看着薛妧重新睡下,她回身收拾着药碗,却听见禢上的薛妧迷迷糊糊地在喊苦。

这几日薛妧发着高烧,整个人饶是昏昏沉沉,口中却兀是喃喃呓语,有时喊着苦,有时喊着冤,好似真实在梦里蒙受巨大痛苦,听得颜六娘心如刀割。

饶是她带着薛妧寄居在法空寺的疠人坊多年,颜六娘却并非弋城人。

她的家乡在屏州边境,是与胡州接壤的一座小村。即便是贫瘠之地,像她家乡这样的小边村,在承平时期靠着接济往来四方的蕃客商旅,亦能图个温饱,然而当两境交乱之时,却是首当其衝之地。

当年,她的故乡便是这般毁于乌斯人的兵马下,她携着幼女一路往南,成了流民,辗转逃到弋城中,却不想染了时疫,虽蒙法空寺收治,她那苦命的孩儿仍是病故,只她一人独活。

万念俱灰之际,她本想投环随女同去,幸亏被当时负责看养她的赵娘子及时发现,抢救了下来,然此后也落下了口吃的毛病。

她终日怀着对亡女的歉疚,心如槁木,本以为自己这一生再无甚可留恋,直到收养了薛妧,她带着她这般一个天生羸弱的残疾女婴,寄居在疠人坊内,以菽浆代乳,将她一点一点拉拔大,她看着她一日日成长,薛妧成了她唯一的念想。

即便她自己也是个孤寡无依的妇人,照养薛妧这几年,薛妧生母所留下的一笔钱财她分毫未动,却是宁愿自己缩衣短食也要照看好她,她想不透,薛妧这般年纪的丫头,是能承受着怎般的苦楚?莫不是对她这样的养娘心怀怨怼?

颜六娘偷偷抹去眼角的泪,一抬眼,却见道济师父正自门外不远处走来。

「孩、儿醒、醒醒阿、阿师来看、看妳」她忙把薛妧唤醒。

薛妧睡眼惺忪地坐起身来,喃喃地道了一声阿师,乖顺地伸手让道济师父诊脉。许是刚自温热的被窝探出手来,薛妧只觉得阿师的手指凉飕飕地,激得她一个哆嗦,原本蒙眬的意识不觉清醒许多。

薛妧所寄居的疠坊是法空寺所设立,法空寺不只修坊济弱,寺里也有深谙医术的沙门,道济师父便是其中之一。

道济师父貌似五十开外,生得张风干的瘦削脸,饶是形容干瘦,一双眼却异常炯炯有神,平素见人总是乐呵呵笑着。据六娘的说法,薛妧自幼便常犯夜惊的毛病,当年总是让道济师父帮着应付,许是因着这层缘故,她见道济师父总是多了份亲近。

吐药那日,虽说她似是记起了一些前尘,却仍是想不透眼前正发生的光景。

若是她记忆没有错乱,按理她应是在廿九生辰的重九便已死去,怎生再睁开眼,眼下却又重返九岁那年的光景?

「阿师--」她怯怯地开口,悄悄道:「您是真的阿师吗?还是阎魔大王变作的?」

六娘听着薛妧兀是讲着那些骇人的胡话,愁得哭丧脸,一旁的道济闻言,却犹是笑呵呵地。

「看来小薛居士这身子是好转了,人却还未清醒过来,尔今倒把贫僧看做十殿里的阎罗,等着要审妳这不着边际的亡魂。」道济打趣道。

「莫非小薛居士还看不透吗?」见薛妧犹是神色迷茫,他收回搭在薛妧脉搏上的手,反问道:「虽是脉象沉细,亦起落分明,妳若已是亡者,又何来这般气血脉动?莫不是贫僧让妳一连喝了几日苦药,这又把妳给喝胡涂了不是?」

经道济师父这般提点,薛妧不觉也将指尖探向自己的脉搏,饶是细沉绵软,却也的确能感受到皮肤之下的脉搏律动,更别说她实打实地喝了那么些天的苦药,可不是观音菩萨赐下的杨枝甘露

莫非眼下仅是一场梦?薛妧纳闷。

可她在这么的一段梦境中,却又知冷知饿,甚至能真切地感受到病痛的苦楚,若说只是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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