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节
”
“兄长那里……”
“你全力准备此事。”
身为曾经的吴王,陆振素有决断。而这一日,陆昭望着阴影下父亲的眼睛,第一次不可自制地想要远离。害怕被支配,这是对于权力本身的恐惧。
“今日王子静忽然过府告别,说要将与邓将军遣返西北继续平乱,此时王谌将任江夏长史,或许王家也不愿我等争取帝婿啊。”陆振道。
陆昭自然明白王谌与王谧相继离开的用意,仅仅是两个举措,便透露了诸多信息。首先,王家对于陆家已不再信任,有了独自开辟荆州局面的想法。这个想法也依托了皇帝的意志。江州是陆家新经营的一个地方,王家公然越线,那么背后必然有着另一方的支持。皇帝需要有人去江夏来瓦解陆家正在经营的局面,此时出面也是应有之意。王谌身份特殊,既有王家的背景,也有陆昭殿中尚书府的背景,届时在江夏将有何为,也要看陆家是否有诚意。
其次,王谌这一支与王峤、王谦等人有了分歧。王谦等人不希望因王谌成为驸马一事而搅黄了和吴家的联姻,因此让原本有机会升任京兆尹的王谌出任江夏。
最后,在公主驸马一事上,王氏开始减弱对皇帝的支持。而王谧作为大铨选、执掌西北的人事官,王谌作为殿中尚书府的禁军官,都有可能在都中对皇帝施加他们不想要的影响,因此也要赶紧遣出。
这三件事合起来也引申出一个含义,那就是王门正在尝试影响皇帝的决定。既然有了这种念头,那么也意味着部分禁军也会试着参与进来,宫苑内再也不会安全。
“王谌抵达江州究竟如何可再作考虑。倒是父亲,如非必须,近日不要长留宫内。”
陆振三公未加录尚书事,本就是虚职,如今掾属也未曾征辟,三公拜礼也未行,不入宫也在情理之中。
“邓将军既要北上,不知耽书对婚事考量的如何了?”陆昭问道。
陆振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此事你自去问耽书吧,不过依我看,耽书似乎是对你兄长无意。”
私话
陆昭在与父亲商议完事情后便去后院找耽书。这一日耽书的父母正去为幼子彭昌看京中宅院。自殿前事务分与左右卫将军后, 原殿前值守的子弟也各有出路。陆冲如今任给事黄门侍郎,由禁军转为台阁近侍。给事黄门侍郎多作过渡官职,任事者在中枢等待, 派遣外用,地位较侍中更低一些。若侍中转外任, 基本得掌大郡重镇, 给事黄门侍郎则要弱一些。而彭昌已经调至领军将军冯谏麾下,任公车司马尉,以后应是要走禁军路线, 不会再转投地方。
陆昭拜访的时候,彭耽书正倚案阅读文卷, 见陆昭来了,连忙起身将人迎了进屋内。陆昭见耽书居所内书卷摞得如山一般, 还有诸多笔稿分门别类地整理在书案一头,便笑道:“这几日宫内没见到你, 还以为你躲懒,如今看来合该给你发两份俸禄。”
彭耽书道:“皇帝下令要重修律法, 力求无循隐之情, 事事公断。先前行台和江恒所著已算可观,我本还得意的很,但如今入宫遍访律学名家, 才知先前所想并非完全合乎时宜。如今情形,尚不知能否在皇帝规定期限内完成。”
陆昭道:“徇私舞弊,为尊者讳, 历来都不现于法典之中, 却总能超乎法典之外。谁不知道如何做最为正确,只是自前朝来, 门阀执政已是积习生常,难卒改革。皇帝有此言,自然各方震动,”
自衣冠南渡以来,历朝执法一向循礼循情,法与情常常混为一谈,譬如礼法规定,父母丧子女需在家服丧三年,不得任官,而朝廷要求某位重臣在服丧其间任官,这叫“夺情”而非“夺法”。宽以待人、网漏吞舟的王导,时评就是要比庾亮这种刑名执政要好得多。至于这个时代所产生的酷吏,更多的时候只是一种政治工具,用以打压宗室、方镇,甚至不惜用非法的手段来网罗罪名。整体执政宽松乃是因为大环境与上位者所造成的执法阻力。其实升斗小民大多安于和平,触犯律令的并不多,循礼于否,循情与否,到底也与他们的利益干涉不大。但若有失公正,这些人很可能一辈子都要毁于其中。可是若法律苛刻,严刑以待,世家大族又会因侵犯利益而不满。此时外患当前,也无异于将一部分力量送与对手。
棍棒上捎云根,下拂地足,唯不击体中。这是法律对于门阀执政的放纵,也是对时局的卑从。
此时彭耽书面对的也是与她同样出身的门阀力量,想必其中也会有一些陆氏子弟,心中必然不豫。
“昭昭,你说国家律宪制定究竟是为了什么?”彭耽书与陆昭紧挨而坐,“我儿时曾以为律法是为除恶,可是世间逃于法律之外的恶行并不少。后来长大读书,觉得律法是为建立承平之世,安泰之国,可是法律的纵情与枉顾,也未让个体的纷争有所减少。如今求公而不得,中正而失众情,我也不觉得安泰。”
陆昭道:“律法的目的或许从来就不单一,随时随势而更。于百姓眼中,法律惩恶扬善,维护公义。于士子眼中,法律为世道之准绳,承平之基石。但若从一个国家的掌权者来看,法律则要为国家服务,国家的体量,国家的构成,国家的忧患,方方面面皆要考量。个体的感受并非他所关注的重点,他所要的是能够推动国家前行,维护国家稳定的纲领。”
“那么昭昭,以你的角度,你会想要一部什么样的律法?”彭耽书一脸认真。
陆昭也认真思考了一番,而后坦诚道:“我有维家之责,便求公正无欺。我有维士之责,便求酬勤褒忠。我有维国之责,便求王道法剑。但这所求,都应建立在已有实力之上。玉卮无当,虽宝非用;侈言无验,虽丽非经。”
彭耽书听完心中隐隐触动,道:“三责加身,俱在我等,为何人人不去做,人人看不到?”
“世族仍占有这个世上最顶尖的资源,执政的是我们,获利的也是我们,如果我们自己不去推动舟车前进……”陆昭停顿了片刻,“就会有人踏过我们尸体推着它前进。高尚的情操并非人人都有,忠烈的鲜血并非人人可抛,让他们看到即将到来的危机,看到即将损失的利益”陆昭的手轻轻拍了拍桌上的书简,“这部新法或许问世得更快一些。”
陆昭起身,环视满满一屋子的公文案卷:“两家都来提亲了,你还全心全意地顾着这些,看来是两个人都不中意。”
彭耽书笑道:“良人非我,与其在后宅遑遑度日,不如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夫妻两人生活,必然需要迁就,需要放弃。当然,这些都在情理之内,大家都不是半子不让之人。但所得较之所失,还是让我难以容忍。我如今做的这些事情,我能真真正正沉浸其中,能亲自为这个世道做些什么。若成婚方伯,必然要放弃这些,执掌门户,看似风光,却也是难得逞意。士子乘舟大江之上,随波逐流,堪称风雅。渔樵击楫乱涛之中,赤膊排浪,自是英雄。”
依皇后所言,果然次日一早便召见了雁凭。雁凭因眼疾素来难得出门,听闻皇后召见虽然有些惊慌,但心中也有隐隐欢喜。想着皇后还在病中,她特地命人从府库内挑选了几张最松软舒适的枕榻,两张适合摆在榻上的小案,几盒有助入睡味道淡雅的熏香,还有最适口松软的饼饵。
说到底还是生过病的人最知道病人需要什么,这些东西虽不算贵重,但比起旁人送来的各种山参鹿茸、金玉宝器要实用得多。陆妍竟格外开怀地收下来,金安在一旁瞧着觉得皇后的气色都比平时要好的多。
陆妍将公主引入内殿,摒走了众人,之后拉公主坐下,温和道:“你父皇要为你择婿,这是女孩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