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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汉子醉眼朦胧,越骂越起劲,其中一人不留神,一脚踩翻了路边的小竹筐,高鼻梁深眼窝的胡人摊
主扯着嗓子就开骂。叽里呱啦的胡语听不懂,但三个汉子也知道不是夸人的好话。酒劲儿上头,便撸起袖子当街与那胡人对骂了起来,顿时唾沫横飞。
路边行人隻顿足了片刻,大都意兴阑珊的瞥了一眼便不再久留。倒是有几个举止鬼祟的身影蹲在不远处的墙角,默默观望。眼瞅着那三个醉汉就要与胡人动起手来,忽然周遭一片死寂。
忽近忽远的风铃声宛如一股清泉涌入心间,众人举目眺望,只见一道模糊身影从街道的另一头缓步而来。霎时间,所有人跪拜顶礼,就连那醉汉都顾不上胡人近在眼前的拳头,慌忙匍匐在地,浑浊的眼眸瞬时清明。
饶是初来此地的外乡人,见此场景也不禁双手合十,垂首低眉。
女子赤足而过,却不染半点尘埃,一袭雪白袈裟半露肩头,头顶无三千烦恼,白皙玉臂银蛇缠绕。朱唇写淡眉,垂耳挂风铃,银铃声声脆,宝相俱庄严。
一缕晨曦缓缓升起,紧随女子脚下,铺洒金光,仿佛身后有万千世界。
街道上的众人看丢了魂,回过神时,袈裟女子已悄然无踪。
不知谁人小声问了一句,“这是何人?”
方才还与胡人争的面红耳赤的醉汉轻声喃呢道:“琉璃菩萨啊,此生竟有幸……”
夜夜笙歌的花栏坞此时安静了不少,提着裤子一脸春风得意的男子刚走出门,便呆愣在了原地。男子揉了揉眼睛,刚提上去的裤子就掉到了脚踝,却也不顾仪态,慌忙跪地。不为别的,只因花栏坞的街口立着一尊雪白袈裟的活菩萨。
女菩萨轻盈踏出一步,朝满街跪地,唯独立在中央的一袭青衫走去。
泷见老和尚曾几度前往西域求佛,最终以法证道,修得无量上佛,可惜在瑶台坪上昙花一现,无力普度众生。少年时,老和尚说李长安与佛有缘,李长安看老和尚顺眼,便结交下了几分浅淡佛缘。只是不曾想这虚无缥缈的缘分,当真说不准。
李长安隻觉胸口一闷,再抬眼看去,便见那如仙如画的女菩萨已驻步在一丈开外,半阖着的眼皮缓缓抬起,隻一眼,李长安胸中便如翻江倒海。
李长安强压下气血,余光中女菩萨与她擦肩而过,朱唇轻启:“与我双修,可以证道。”
待众人抬首,寂静街道上只剩那青衫女子兀自苦笑。
不到晌午,菩提山的女法王,琉璃菩萨要与一个逛勾栏的女子双修一事,便传遍了整座流沙城。各大赌庄纷纷摆起了台子,下到一文钱,上到不封顶,别说,下注的人络绎不绝,甚至排起了长龙。
这等稀奇事,恐怕一辈子也撞见不了几回。
但人们更好奇的是,那青衫女子究竟什么来头,竟有这么大的本事,不惜那位女菩萨亲自前来。说来也奇怪,流沙城里的悍匪不拜国君,不畏生死,偏偏对西域菩提山的僧人极为尊敬,不杀僧人这是流沙城里唯一的一条铁则。
旁人口中
的青衫女子此刻跟在老鸨儿身后,面如纸色,一步一虚的往街尾走去。老鸨儿不明白玉娘子为何要见此人,但在花栏坞做事,素来隻做不问。老鸨儿将人领到宅院门前,未嘱咐隻字片语,便转身离去。
李长安抬头望去,飞檐下悬着一排手掌大小的铜铃,微风荡过,铜铃随风摆动,却悄无声息。大门内走出来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朝李长安点头颔首。一路默然无言,丫鬟领着李长安来到一间暖阁前,便驻步不前。
李长安朝里头张望了两眼,举步走入。
屋内装饰淡雅,摆件儿不多,但皆是千金难求的绝品。饶是自诩识遍天下奇珍异宝的李长安也不禁暗自咂舌,正当她拿起一尊青铜羊觥细细端赏时,从屏风后走出一名端庄女子,径直走到李长安跟前,微微颔首道:“小女子玉龙瑶,冒然相邀,还望阁下莫怪。”
李长安愣了神,胸口气机一滞,险些松了手。
玉龙瑶样貌并非如何惊为天人,只是一双晶莹剔透的剪水眸极为出彩,仿佛漫天黄沙里的一汪清泉,令人过目难忘。
李长安小心翼翼将那尊青铜羊觥放回原处,玉龙瑶见状微微一笑,道:“阁下若看得上,便拿回去好了。”
若放在从前,李长安自是不会客气,但眼下隻觉这女子在与她说笑,便道:“姑娘若不说明来意,便是金山银山摆在眼前,在下也不敢收啊。”
请了座,玉龙瑶不动声色道:“实不相瞒,阁下入城时,我便已知晓。正愁无良机,那琉璃菩萨却将阁下送上了门。”
李长安眉头一皱,问道:“此话何意?”
随即便恍然大悟,接着追问道:“你是上小楼的人?”
谁知,玉龙瑶摇了摇头,道:“大夫人只是与我做了笔买卖,阁下如此招摇过市,尚未出城门便会被北契的提刑客围堵截杀。阁下兴许无所畏惧,可照此以往,何时才能到的了龙石州境内?”
李长安尤为不解,“我招摇过市?”
玉龙瑶盈盈一笑,“青衫仗剑,天下何人不识你李长安?”
刚想脱口而出,你们楼里那小妮子就不识!李长安旋即一愣,半晌没有吭声。但转念一想,又觉着这事要怪就怪那秃头女菩萨,若不是她横空出世,非要当众说什么双修,不然旁人哪能知晓她的身份。天下又不是只有她一人穿青衣,佩长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