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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得苦抬起手臂,看着缠绕在手腕上的玉覆额,眼眸哀伤。
再听到楼解红提及那个曾是虎头帮的青年剑客时,李得苦仰头望天,缓缓闭上了双眼。
横在膝上的不公古剑,猛然剑身颤鸣。
一瞬间,有一股浩然剑意迸发而出,将满院春雨绞杀殆尽。
屋内李长安与楼解红同时朝门外望去,却不见人影,唯有不公斜倚在廊柱边,剑未出鞘,风雨不沾。
夜里,雨停无风,月色皎洁。
书房内仍旧烛光灼灼。
李得苦拣了将军府最高的一处屋檐,遥望满城万家灯火。一袭白衣悠然出现在她身侧,亦不打扰,隻安静坐下。
良久,洛阳才开口道:“白日那一招叫什么?”
李得苦愣了半晌,恍然明白过来后,苦笑道:“师姐你就别挖苦我了,要叫师父说,怕是连剑招都算不
上。”
洛阳好似不在意,自顾自道:“眼下虽只是个雏形,但剑意不俗,日后若多加打磨必有所成。天下所有剑招剑式皆因人而生,那些成名的剑客都有自创的一招半式,你年纪尚轻,莫妄自菲薄。”
从来不曾得过白衣女子半句夸讚的李得苦强压下心头狂喜,踌躇了片刻,有些赧羞道:“那……那便叫杀雨吧,还是……杀春好听,有气势些?”
洛阳转头看向她,淡然一笑,“都可。”
那一瞬,李得苦终于明白师父为何对师姐纠缠不休了,也懂得了这个不善言辞,外冷内热的女子这几日对她的良苦用心。
李得苦记得李老头曾说,天底下真心对你好的人不多,遇上一个就少一个,这是一个人的福分,就如寿命一般,多活一日就少一日。李老头没读过书,讲不来大道理,但有些话却比书上说的更有道理。儿时,对她好的娘亲死在了山匪刀下。颠沛流离时遇上了李老头,没过几年又死在了瓦岗军的马蹄下。如今有师父,有师姐,有玉姐姐,还有楼姨,李得苦只希望那所谓的福缘就在此停住,她便知足。
似想起了什么,李得苦痴痴笑道:“七八岁时我便被山匪掳上了山,寨子里有个先生见我模样乖巧,便收做了侍童。有一回先生带我出山,我坐在先生的马背上,看见山脚下有个小村庄。”
说着,李得苦抬手指了指前方灯火,眼神逐渐黯淡,“就像这样,家家户户都亮着灯火。后来,山匪们进了村,到处都烧起了大火,比长安城还亮。那村子就跟我的村子一样,人都死了,也都烧了个干净。先生那时说了一句话,万家灯火,都不是归处。我没听懂,遇上李老头之后我才知道,先生曾是个进京赶考的秀才,家里七八口人就指着他出人头地,可惜进京的途中碰上了山匪,若非有些本事想必连命也保不住。师姐,你说活着的人都不知道归处,那死了的人又该去往何处?”
洛阳沉默良久,思绪杂乱间,恍然有一丝清明,她有些明白李长安为何会收留这个命苦,名字也苦的孩子了。或许与剑胎天赋无关,只因这个孩子太像她了。李长安或许是不想让这个孩子,也走上跟她相同的道路。
夜风微凉,洛阳轻柔别起少女鬓角的青丝,淡笑道:“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大抵是回了故土吧。”
那一刻,少女的眼眸中映入了万家灯火,璀璨过星辰,明亮如日月。
翌日一早,李得苦去了书房,拿回了不公,与李长安说要打磨误打误撞悟出来的剑招。熬了一夜的李长安满脸倦意,却未曾多言,隻欣然点头。
午时过后,信心十足苦练了一上午却未得半点进展的李得苦失魂落魄的来寻师父求教,书房已不见人影,李长安出府了。
马车驶向南城,姜孙信看了一眼一上车就闭目养神的李长安,面色略显苍白,犹豫了片刻,才出声道:“此番来的皆是城中名门闺秀,往年都由朝廷敕封的夫人主持,今年则有些不同。”
李长安轻抬眼
皮,笑道:“什么样的大人物,还得你这个武陵郡主亲自请本王去作陪?”
姜孙信笑了笑,“王爷如今的身份,理当奉为上宾,作陪可受不起。只是此次主持的林小姐与王爷有些渊源,二来又都想见见王爷,姜孙信总算不负众望。”
李长安迟疑了片刻,笑容古怪道:“感情我是去给人当猴子瞧?”
素来端庄从容的武陵郡主淡然一笑,不慌不忙道:“王爷若是不高兴,即刻打道回府便是。”
李长安轻笑道:“那岂不是让你落人口舌,日后如何在京城立足,想来你这一年多也花了不少心思在此道上,罢了,就当我还个人情。”
姜孙信低眉敛眸,笑而不语。
李长安暗自叹息,这小狐狸可比那老狐狸难缠得多。
马车拐过几条街,停在一处不起眼的巷口。
巷道不深,青石铺小路,左右院墙高立,不闻院内人声,很有文士喜好的曲径通幽。下了马车,姜孙信领着李长安行至一扇朱漆小门前,门檐飞翘,两侧各有一隻喜鹊,檐下挂有桃竹,门上铜凤辅首衔环,尽显雅士风气。
姜孙信上前叩门,不多会儿门便开了,里头一左一右立有两名清秀女婢,面上略施粉黛,穿着打扮比起寻常人家多了几分素雅,秀色内敛。
李长安不禁暗自咂舌,婢女已是如此,便可见其主气态如何。在长安城瞎混的那几年见过不少所谓的名仕,正逢乱世时,真正当得起高人逸士的自然少之又少。而今天下却是大放异彩,独占八斗才气的东越楚狂人自当拔得头筹,九原卢家的斗酒先生位于榜眼亦不算屈名,吏部尚书林杭舟虽入不得前三甲却不输诸多京城名仕,还有在野的太学宫左祭酒季叔桓,桃李天下名才双收,更别提江南道那些后起新秀,亦不乏高人名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