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3页
见白起看也不看女子一眼,曹鸿云嘴角擒笑道:“这几日有劳陆姑娘了。”
白起治军是出了名的严苛,向来能动手绝不动口,犒赏建功者更直接了当,不是升官就是赏银。若哪个伍卒得了白将军一句夸讚,那简直是祖坟冒青烟。但凝聚军心不是有个文武双全,有勇有谋的统帅便能成事,要让这八万把脑袋别裤腰带上的伍卒心服口服,少不得一个唱红脸的角色,从燕字军那个大泥潭里爬出来的曹鸿云便担当此任。
陆沉之不以为意,微微颔首,以示还礼。
今日白起未披甲,玄衣墨枪更显得北人南相的他玉树临风,虽早已过了而立之年却正值武将建功立业的时候。只是面对这座百年无人可破的山阳城,饶是年少成名的白起亦不如世人所言的那般轻松。
下巴有了青胡茬的男子抬枪指向脚下那片坪野,淡然道:“世人隻知北雍玄甲铁骑甲天下,却不知东越陌刀骑的陷阵无敌,真以为一个余祭谷便能守城一甲子?直至今日埋在东越的暗庄也不知晓楚寒山到底养了多少陌刀骑。东定军三万骑卒,五万步卒,再如何精妙的排兵布阵也抵不过五万陌刀骑一次衝杀,若有十万,这仗便不用打了。”
曹鸿云接话道:“燕字军的玄甲铁骑百里挑一,十几年才养出两万骑,末将听说陌刀骑可是千里挑一,那把刀与柄同样长的陌刀寻常骑卒提着都费劲,就更别说上马衝锋,一个力道控制不当,挑翻了敌人自己也得人仰马翻。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骑兵,莫说十万,就是再给他三十年也养不出五万这个数目。”
白起微微眯眼,面无表情道:“若只有一个余祭谷自然不可能,可曹副将莫忘了,楚寒山离开东越近二十年,谁知晓他这些年去了哪儿,又去做了什么。一月前南境封关锁城,不许任何人进出,却也不见东越有一个百姓出逃。”
曹鸿云微微一愣,这足以说明东越百姓坚信,此战必胜。
一直沉默不语的陆沉之,在此时开口问道:“难道武陵王不打算出兵?”
白起这才收回目光,瞥了一眼身侧的女子,道:“二十年前武陵王就被余祭谷打的夹着尾巴逃回扬州,如今三万飞凤骑的水准尚不如那时的一万,武陵王援兵无异画蛇添足,不过若有那五万藩兵助阵,能拚去多少东越军算多少。”
曹鸿云苦笑道:“不过以那位女亲王的心思,多半隔岸观火等着咱们吃败仗。”
白起拨转马头,往山坡下走,“南边一旦开战,北边也就不远了,陛下有意借此削藩,武陵王的兵马已在来的路上,幽州楚贤王的三万人马前些时日也动身赴南。”
白起侧目看了一眼陆沉之
,不经意道:“李长安也来了。”
陆沉之浑身一僵,下意识抬眼朝白起望去,隻一瞬便立即别开了目光。
曹鸿云替陆沉之问出了那句话,“前段时日敕封的北雍新王?她来作甚?”
平日里言谈不多的白起今日似是一口气说的太多,全然理会曹鸿云的询问。曹鸿云深知自家将军的脾性,也不再追问。三骑下了山坡,一路沉默到了军营。
入了营地,便有小卒来给三人牵马,心神不宁的陆沉之才翻身下马朝自己营帐走去,便听身后白起道:“不论你与李长安之间有何不可告人的秘密,我早晚都会知晓。”
陆沉之下意识握拳按在胸口,衣襟下那块红木牌贴着肌肤如男子的言辞一般冰冷入心,她头也不回疾步走入营帐。
白起言罢,亦转身离去。
留在原地的曹鸿云一脸茫然,都说师出同门两小无猜,这对师兄妹怎好似仇人一般?先前他还觉着这个沉默寡言,但武力超群的姑娘最配将军,到时候夫妻二人携手驰骋沙场,岂不是一段千古佳话?可惜这姑娘好似心有所属,即便他曹鸿云这般的大老粗都瞧的出来,沸水城里那些女子哪个见了白将军不跟疯魔了一般,那模样瞧着就吓人,每回都不要命似的往白将军跟前挤。再看看陆姑娘,对待身边男子一视同仁,从未多瞧一眼白将军,若非心里有了人,怎会对白将军那样的男子一点不心动?
陆沉之回了营帐,搁下王霸枪,坐在床榻上凝神调息,心思却怎也沉不下来。这两年在师兄白起有意无意的指点下,武道一路高歌挺进,如今她已跻身一品,成了江湖那一小撮的高手之一。前些时日,却听师兄说,那个三年前才握剑的东越公主竟在短短时日内踏入半仙境界,不可谓不惊世骇俗,但这其中李长安功不可没。
陆沉之拿起枪,放在双膝上,轻抚雪亮冰凉的枪身,怔怔出神。
她与李长安相识不久,这杆王霸枪却与李长安是老相识,一甲子前便打过照面。那时王霸枪的主人还是她的父亲陆守,只是谁也没想到,陆守临终前把枪留给了自己女儿,而并非那个天资纵横的得意弟子白起。陆沉之亦不明白父亲的缘由,直到离开北雍之前在父亲的书房内寻到了那块红木牌以及一封泛黄的遗嘱。
信的内容与其说是父亲的嘱托,倒更像是那个不苟言笑的父亲多年来埋藏的心里话。只是这个男子仍旧不善言辞,轻轻一页纸便诉尽了平生,短短几句话就道完了遗憾。留给女儿的也只有四个字,莫负本心。
陆沉之恍然回神,伸手探入衣襟,猛地扯下木牌,拽在掌心内,指节用力到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