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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白鹿不由得记起几年前从长安城北归,祖父领着她巡视边境,当时燕赦隔着一条衝河,手执马鞭遥遥指向那座沙丘后的剑门关,说当年他一直以为李长安会来,可最后来的却是李夫人。回程前,两鬓初显霜白的老将军面朝剑门关,喃喃念叨了四个字。
生性凉薄。
从县衙出来,二人身边未带扈从亲卫,李长安一路悠然自得,嘴角始终挂着浅淡笑意。瞧见路边刚出笼的包子烧饼,她转头看向燕白鹿问道:“燕小将军,带银子没?”
燕白鹿从腰带里掏出一块碎银,递了过去。
往小摊前边儿一站,李长安尚未开口,那卖包子的小贩眼睛就直了。所幸时辰尚早,昨夜又闹的厉害,此时大街上过往行人不多。
李长安一口气要了十个包子十张夹肉烧饼,小贩脸上顿时乐开了花,一麵包上油纸,一面自卖自夸。结帐时,李长安夸小贩口才不错,听着舒坦,把那块碎银子都赏了。小贩欣喜若狂,当即恨不得把她当神仙供拜,走出老远还听见小贩扯着嗓子喊姑娘再来啊。
刚出炉的包子很是烫手,李长安把手上东西都递给两手空闲的燕白鹿,自己捡了个白白胖胖的肉馅包子,吹着气,两隻手来回倒腾。等稍凉了些,便迫不及待咬了一大口,油光灿灿,肉香四溢。
当街吃包子,莫说那些闺阁小姐,便是普通人家有些教养的女子也干不出这般有损仪容的事来。燕白鹿不禁想起那年在邺城街头,李长安坐在小摊边儿吃馄饨的时候,也是这般丝毫不讲究。
“燕小将军,这包子味道不错,来一个尝尝?”
燕白鹿看着眼前汁水流油的圆白包子,愣了愣神,脑子里浮现起那时的一幕,她坐在李长安对面,李长安推过来一碗馄饨,说燕小将军,这馄饨味道不错,来一碗尝尝?
“燕小将军?”
燕白鹿别过脸,轻叹道:“王爷昨个儿夜里没吃饱?”
李长安自顾自又咬了口包子,纳闷道:“吃饱了,可不到半夜就饿了,也不知是不是跟三尸术有关,陈汝言那老道士说是说此术无反噬,在菩提山开完最后一次三尸门,我就好似不知饥饱了。”
燕白鹿犹豫一阵,道:“那不如请个大夫瞧瞧?”
将剩下的包子囫囵吞枣,李长安苦笑道:“一般大夫对我大都束手无策,知晓几分病根的王大夫又远在王府,最有可能为我解惑的那个大夫亲口说这辈子
都不想再见我,那我还瞧什么大夫?”
李长安样貌看着年轻,毕竟在不周崖下被封了一甲子,若仔细算起来,也是个年近九十的老怪物了。虽说一品之上耄耋年纪的大有人在,但唯独身负天道补漏的李长安不能以常理视之。
燕白鹿正酝酿措辞想宽慰几句,就听李长安道:“咱们到了。”
出门前,燕白鹿便向知县陈为康打听过,这家名为“草堂”的医馆离着不远,沿着城中主道走过三条街就到了。
李长安抬头瞧了瞧这座如酒楼规格的三层医馆,八扇门铺,高檐阔匾,极为醒目。据县衙里的小文吏说,原本这草堂医馆只是一家两扇门铺的小药铺,后来城外马匪多了,加上知县老爷一纸令下大事小事都靠武力解决,伤患一多地方小了容不下,草堂就隻得越扩越大。不过掌柜的还算医者仁心,并未借此黑心敛财。
尚未进门,便能听见如火如荼的嘈杂声,门内人来人往,伙计大夫都忙的脚不沾地。一身雪白的李长安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都没人多瞅她一眼。还是一个端着药罐从二人面前路过的年轻女子抬了一下头,才瞧见有客,赶忙迎了上来。
女子浓眉大眼,肌肤略显粗糙,常年风沙里养出来的女子自是不比得江南的小家碧玉,但无论是性情上还是身段上,别有一番北地风韵。但女子站在李长安面前就好比黑炭放在了一块晶莹剔透的羊脂美玉旁边。
女子许是见过通体雪白不参一丝杂毛的良驹,但没见过人,盯着李长安看了半晌,犹自震惊道:“二位,是看诊……还是抓药?”
李长安微微摇头:“寻人。”
“不知所寻……”
女子话未完,便听楼上传来一声闷响,顿时整个大堂鸦雀无声,楼上的争吵声就显得格外清晰。
“你们这帮缩头乌龟,有胆子窝里横,怎的没胆子出城杀匪!?”
“杀几个不入流的马匪就敢在爷爷面前叫板,当年老子骑马过衝河的时候,你个小瘪犊子还不知道在哪个娘胎里没生出来呢!”
“好狗不吠,有本事咱们真刀真枪来一场!”
“他奶奶的小兔崽子,你骂谁是狗呢!?”
“来就来,输了爷爷把头砍下来给你当尿壶!”
“走!大街上比划比划!”
众人齐齐望向二楼,就见一群老少爷们儿骂骂咧咧你推我搡的下了楼来。
瞧见为首的那个年轻骑卒,燕白鹿脸色一沉,低喝道:“赵龙虎!”
听见熟悉的嗓音,赵龙虎悚然一惊,愣神间挨了那老兵痞一下推搡,再瞧见站在门口的二人,脚下一个趔趄险些从阶梯上滚下来。
跟在后头的吕劲州严驰等几个白马营骑卒,哪还顾得上骂仗,几个跨步统统滚到二人跟前,半跪在地,垂首道:“参见王爷将军!”
在场众人顿时傻了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谁先喊了一声“草民拜见王爷将军”,众人紧跟着齐声跪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