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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白鹿心中汹涌起伏,她自幼在军营长大,士卒之间比试私斗屡见不鲜,燕字军虽治军严苛,但绝不会因此事重罚。北地男儿若无半点血性张狂,哪来胆量上阵杀敌。但看李长安那张从始至终笑意不减却透着丝丝寒意的脸,让她不由自主打消了劝阻的念头。
此时无声胜有声。
李长安抬头望向坐在楼阶上愣愣出神的陈知节,淡然道:“燕小将军,一会儿若有人来你不必阻拦,有何冤屈隻管让他们来寻本王讨要说法,这里就交由将军了。”
燕白鹿低眸垂首,应声道:“是,王爷。”
李长安也不管满堂跪地的众人,径直走上楼阶,路过陈知节跟前时,低头道:“陈大人,咱们上楼说话。”
陈知节恍惚回神,不忍再看那具死不瞑目的尸首,转身上了楼。
被安置在二楼养伤的白马营骑卒瞧见北雍王亲临,不顾伤势轻重就要翻身下床跪迎,只见李长安一挥衣袖,众人便不知为何动弹不得。
李长安笑意盈盈:“都躺着吧,莫加重了伤势。”
众人齐声谢过,李长安又褒奖了几句鼓舞士气的言语,便由陈知节领着去了待客的偏室。入座时,李长安脸上已不见半分笑颜。
陈知节颓然坐下,低头盯着鞋尖儿,心中一片悲凉。
“陈大人。
”
陈知节应声抬头,对面李长安双手拢袖,眼眸半阖,似在看他又似看的不是他。
“你以为此人不该杀?还是以为本王以公谋私,杀他只是为了泻私愤?”
陈知节悚然一惊,来北雍之前卢八象曾提及过李宅与泷水郡洪府的过节,但当年之事无人可证,大都是坊间流传的谣言。可李长安这番话里的言外之意,是承认了李世先当年遭洪衮构陷!?那屠了洪府满门的……
陈知节目光闪烁,缓缓垂头道:“下官……不知。”
李长安嗤笑一声:“陈年旧事本王懒得提,也不想多说。世人如何说便是如何,本王不在乎,只是不杀洪光侯接下来的事便没法做。其实这个人是不是洪光侯都不重要,本王要杀的只是一个五品果都将军。”
杀鸡儆猴。
北雍官场素来都是武将力压文官一头,哪怕文武二人品秩相等,手底下有兵马的武将手中实权也远大于只有一根笔杆子的文官。北雍王要拿武将开刀震慑官场,这个人最好家底不厚,身无军功,官职不大不小,又恰好在一个百姓疾苦却常年无人问津的小城小县。
瘦驼县的果都将军,无疑是一块上好的磨刀石。
而他陈知节便是这个磨刀人,递给他刀的则是北雍王。
如今陈知节终于明白,卢八象为何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老儒生为何说“读书读不出太平盛世”,他长叹一声,缓缓道:“王爷高瞻远瞩,下官钦佩,瘦驼县地处关外,偏孤西域,既非要地也非军镇,最易被人忽略。可若在此处养兵蓄锐,不仅能绕至敌后掐断粮草,还能与西域僧兵相互呼应,既可监视也可联手,进退两全。”
李长安讚赏点头道:“本王要让流沙城一年之内成为一座空城,这五万流民流匪能留下来多少就看你的本事。不过到时候是进退两全,还是养虎为患,本王可说不准,几万上马皆可兵的流民流匪能绕至敌后打呼延同宗一个措手不及,也能向东长驱直入兵临邺城打本王一个瓮中捉鳖。”
陈知节望向那双平淡如水的丹凤眸子,平静道:“王爷因何有此顾虑?”
李长安笑了笑:“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李元绛说你有治世之才将来可造福一方,那位斗酒先生又说你龙困浅滩若留在长安城一辈子不得志,如今天下人才辈出,襄平有个麒麟才子方荀,去年长安城又出了个凤雏宋寅恪,太学宫还有个号称冢虎之才的徐士行,你可知本王为何偏偏看上了你?”
陈知节默不作声,微微摇头。
李长安不再自称本王,接着道:“早些年我行走江湖,最看不惯两种人,一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江湖武夫,死有余辜。另一种是自不量力的读书人,作茧自缚。骨气胆气固然可贵,但懂得自省其身更是难得。不过好在这两种人你都不是,我曾说过只要你愿为北雍效力,不管你是为了什么,我定给你一个施展抱负的地方。所以,我的顾虑并非在你。”
陈知节心中落下一块大石,面上依旧平静道:“下官斗胆猜测,王爷之顾虑乃是这瘦驼县日后的
领帅将军?”
“不错。”
李长安微微一笑:“燕字军不缺将帅之才,但无论我让谁来都有怨气,而且洪府与我本就有嫌隙,如今我又宰了洪光侯,他父亲洪开河即便位卑言轻就算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也定不会善罢甘休,与其如此不如我先给他个甜头,先堵住洪府的嘴,所以我打算让洪光侯的儿子洪士良子承父业。”
陈知节思附一阵,皱眉道:“洪士良随父来瘦驼县也有两三年光景,对此地民生颇为熟知,且在兵法治军上有些才干,若再历练几年积攒些军功做个守城将军绰绰有余,只是这忠心与否……“
忽然楼下街道传来一阵喧闹,李长安起身走到窗边,朝下边儿望了一眼,淡然道:“说曹操曹操到,陈大人,接下来便是你要做的事了。”
陈知节尚未反应,李长安已转身走向门外,待到门前,她停下脚步,回头道:“不过有一事,本王怕是要反悔了。秦小姐女儿家面子薄,本王就在这替她说了,你二人有缘无分,此生做不得夫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