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7页
重重一声闷响。
一拜,谢恩师救命之恩。
二拜,谢恩师再造之恩。
三拜,谢恩师不弃之恩。
三声响头,一声比一声沉重,不知撞碎了谁人的心尖。
李得苦抹了一把额头血迹,起身大步流星走向门外。
师徒二人,都不曾回头。
陆沉之看着被主人弃之不顾,孤苦伶仃躺在地上的玉带腰,走过去将剑拾起。
李长安的嗓音宛如一潭死水,听不出悲喜,“送她出城。”
几见秋风起,空悲白发生。
陆沉之看着那青衫白发的背影,心中黯然,你知他人苦,听闻他人泪,可这世上,谁人可怜你?
风铃宅院的变故,玉龙瑶尚不知晓,将那对主仆送至城门,听着东安世子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说要八抬大轿把她娶进王府,玉龙瑶莞尔一笑,心中生出一丝怜悯。
年轻文士酒醒后,复又如初,仍是目不转睛的看着身边人,好似一举一动都不舍得放过。
天下有心人,皆是痴情人,不分男女。
送别东安世子一行人,玉龙瑶立在城墙根下,等了小片刻,一辆马车缓缓驶来,停在她跟前。
车帘撩起一角,露出一张年轻女子的脸庞,未施粉黛,容貌清秀。
玉龙瑶上前与她低声攀谈了几句,年轻女子泫然欲泣,轻轻点头。
马车继续向城外驶去,玉龙瑶站立了片刻,转身离去。
城头上,陆沉之将玉带腰递到李得苦面前,平声道:“女魔头这么做自有她的道理,你还小很多事分不清是非也是当然,跟我回去,认个错,她不会那么无情。”
李得苦扯了扯嘴角,眼泪直流,接过玉带腰将剑归鞘,她摇头道:“陆姐姐,你见哪个师父被徒弟骂作不是人,还认这个徒弟的。师父是女子,不是圣人。”
陆沉之不再规劝,二人下了城头,李得苦翻身上马,想了想道:“陆姐姐,求你个事儿,她始终是我师父,以后别叫她女魔头了。”
陆沉之也想了想,微微一笑,算是回应。
李得苦扬起一个灿烂过夕阳的笑脸。
“陆姐姐,多谢你肯来送我,就此别过,咱们江湖……再见。”
曾经还是少女的负剑女子,一人一马孤身踏着风沙,奔向西落红霞。
陆沉之低下头,嘴角噙着笑意,喃喃道:“江湖再见,苦尽甘来。”
夜里,陆沉之来辞行。
李长安面色很是平静,埋头案前问她要去哪儿。
陆沉之也不藏掖,直言道要去北契,再回商歌,把昔日陆守在两座江湖上欠下的血债血仇统统还清。
从案桌下的暗格里翻出一枚象征王府死士的无间牌,丢给陆沉之,李长安抬头欲言又止。她本想问“还回来么”,但又觉着多此一举,于是隻道:“缺银子缺药了隻管问他们要,你去哪儿他们都不会跟着,只需留下记号便自会有人给你送去。”
说着,她又走到书架的角落里,翻出一本封面陈旧的老书,返身塞进陆沉之的手里,道:“这本《白羽辞枪帖》原是踏月山庄所藏,乃巨灵江东萧家那位用枪老祖宗所创,虽说萧江流曾是你爹的手下败将,但在商歌江湖也算数一数二的枪法宗师,你拿去留着路上慢慢看。”
陆沉之低头看着手里两样物件,一个能让她无后顾之忧,另一个丢到江湖上能炸起一片水花,但在李长安心里,好似都无足轻重。
她低声道:“李长安,其实她不怨你。”
重新坐回案前的李长安没听到“女魔头”三个字,有些惊奇,抬眼看了看这些年外貌无甚变化,只是性子越发沉稳的负枪女子,淡然道:“我知道,年少不荒唐枉少年。我也曾指着我爹的鼻子骂他冷血无情,骂他不配为人父,但我那时隻知吃喝玩乐,不敢离家出走,就算走出了府门,不出两步就会被我娘拎着鸡毛掸子撵回去。做徒弟的,不青出于蓝怎饿的死师父。做人处事,我教不了她,剑道修行,我没法教她。跟在我身边,淤泥裹了脚就再难□□,有损她的精纯剑心。这孩子有侠气有风骨,不出去闯闯可惜了。”
陆沉之听罢,沉默了一阵,她没说别离,也没道珍重,隻抬臂抱拳,深深望了李长安一眼,默然离去。
屋外脚步声渐远,依照陆丫头的性子,连夜就会出城。
李长安搁下笔,拿起拨灯杆挑了挑灯芯,而后就坐着望灯出神。人说人老了就爱忆往昔,闲来没事坐着就情不自禁想起当年勇,看着老物件也总是莫名失神,回想她的前半生……李长安兀自失笑,她才二十七岁,哪来的前半生。只是这短短二十几载,好似都不曾安生过,全然辜负了爹娘为她取名长安的期望。
倒在椅背上,她仰着头,长叹了口气,莫名觉着似曾相识。
八百年前,那个坐在龙椅上,九五之尊的她难道也曾为世俗所扰?
“洛阳。”
李长安轻声喃呢,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就如同八百年前,她抱着她的尸首坐在空无一人的金銮殿上,目光遥望向北,轻唤她的姓名。
那里的塞北,有一座城,名为洛阳城。
李长安再睁眼时,恍若隔世,玉龙瑶前来禀告,陆沉之已出了城。
上了床榻,枕在久违了的玉龙瑶双腿上,李长安眉宇间舒缓了不少。